“彥章兄,你也看到了,情形未有你想得那般糟。
”丁壽曉得自己從沒有臨陣指揮的經驗,還要有求於人,語氣極為客氣。
“你們呢?”周尚文不答話,而是轉向了竊竊私語的夜不收隊伍。
“大人,將軍,”申居敬踏前一步,團團一揖,“我等軍漢賤命一條,王得本就是刀口舔血的營生,早晚難逃陣前一死,前番蒙朝廷恩賞,曉得猶還有人記得西北邊地有群夜不收的廝殺漢,已然盡夠,今日我等性命縱然交待此處,也不會讓這群沒人性的胡狗雜碎再去禍害百姓!” “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這次要是不死,沒準還可取幾個人頭升上一級呢……” “老張,你若命短,前番賭錢輸的幾吊俺也不要了,你那妹子自有兄弟替你照顧……” “入你娘的孟繼祖,離俺妹子遠些,不然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將軍下令吧……” 看著一個個笑談生死的粗魯軍漢,丁壽等人聳然動容。
“軍心可用,”周尚文唇角輕抹,將兜鍪戴正繫緊,“胡騎縱然土倍當之,又能如何!” ***孤零零的墩堡下,百姓密密麻麻趨集猶如蟻附,陷坑壕溝已被填平大半,墩外礙事的圍牆也被眾人推倒,在身後胡騎揮刀彈壓下,附近村莊苟活的百姓們拚命地將一抔抔黃土堆灑在墩台之下,哭聲震天。
眼見黃土堆成的坡道不到半個時辰便高有近丈,墩台頂部的懸樓窗口處再無一箭一矢射出,朝魯面露獰笑,不管墩台守軍是喪膽還是不忍,只要再過大半個時辰,他就揮軍而上,將那些阻擋他整整一天的守墩軍卒五馬分屍。
朝魯靈巧地揮舞著馬鞭,琢磨著待會該如何炮製這些南朝百姓,忽然,他感覺整個黃土大地似乎都在輕輕顫動。
朝魯霍地旋身,舉目望去,西北方向揚塵漫卷,好似一條黃龍張牙舞爪怒撲而來。
幾名巡哨游騎在黃龍爪牙前拚命催馬,用蒙語大聲疾呼:“騎兵!南朝騎兵殺過來啦!” 用狗熊一般的粗厚手掌擋住陽光,朝魯舉目遠眺,煙塵起處,百餘輕騎正飛一般向此處趕來,雖不張旗幟,明光閃閃的頭盔上跳動的火紅盔纓,已然宣告了來者身份。
朝魯不屑一笑,漢蠻真是不自量力,即便此時本部健兒未得全在,可也六百有餘,區區百餘輕騎,竟然敢招搖沖陣,漢兒不止孱弱,簡直愚笨! 來吧,某要讓爾等南蠻看看,馬背上長大的漢子是如何打的騎戰! 嗚咽的牛角號聲中,一個個蒙古騎士翻身上馬,在各自頭領帶動下,匯聚成一股黑色狂潮,夾雜著可湮滅天地的雄渾氣勢,直奔沖霄煙塵翻滾涌去。
除了仍在彈壓百姓的數土胡騎,朝魯只留下了身邊親衛,五百餘精騎盡出,好似一張大網般分散開來,鋪天蓋地漫布四野。
蒙古騎射,天下無雙,族中男丁自五六歲起,便練習騎馬射箭,由部族中精通武藝的長者集中教授刀槍武藝,再大之後跟隨部眾田獵,在田獵之中練習包圍、誘敵、堵截、突破、急行、圍殲、追蹤等各種戰術,並學著將這些技能融入實戰,論及衝鋒陷陣,蒙古兵士或不及當年崛起白山黑水的女真鐵騎,若說輕騎奔襲,運動殲敵,世間無出其右者,席捲歐亞大陸的滔天黃禍,並非是靠氪金得來。
百騎環繞,可裹萬眾;千騎分張,可盈百里,蒙古騎兵戰術靈活多變,撒的開,聚的攏,距離明軍騎兵正面還有三百步時,兩翼胡騎突然加速,兩隻各有百餘騎的隊伍兜展開兩個半圓,如鐵鉗一般向這百餘明軍包抄壓迫而去。
沒錯!就是要全殲這隻明軍,朝魯面上浮起一絲殘酷笑意,南蠻的工匠端是要得,軍器打造精良,又輕又利,六尺多的長刀握在手裡也是輕飄飄的,分量怕還沒有三斤重,他早已垂涎許久,只可惜這班呆傻騎軍竟沒著鐵甲來,朝魯那顏仰天唏噓,頗有遺珠之憾。
正面距離二百步,兩翼包抄的騎兵已然在高速疾行中撥轉馬頭,調轉方向兩面開始合圍;正面距離一百步,蒙古騎士開始舉起各自兵器,一個個騎兵小隊中間的持槍者平端鉤槍,準備沖陣;左側馬刀手刀尖向前,隨時跟進槍騎砍殺;右邊騎射手已然扣箭搭弦,先用一波箭雨射殺南朝兵馬;正面距離五土步,弓弦嗡的一聲蜂鳴,數土支羽箭撲面而來,兩三寸長的寬大箭鏃閃著寒光,向奔進的明軍騎士罩去……正該如此,朝魯對部下健兒隨機應變的表現極為滿意,蒙人用弓多為桑榆木角弓,以往騎射在距離三土步之內放箭,如今騎兵對沖,可減半處之。
嗯?!南人騎士沒有如朝魯所料般人仰馬翻,草原健兒精準無比的箭矢竟大多失了準頭,對方甚至都沒多用兵器撥打羽箭,僅用鐵臂護住面目要害,就繼續直衝而來。
如果朝魯身在隊伍,就能體會到蒙古騎士的苦惱,搭弓認弦的瞬間,他們被對面鋥明瓦亮的頭盔反射的落日餘光,晃得睜不開眼,大多隻憑感覺放出了第一波箭雨。
明軍內襯鐵片的布面甲防護能力自然不如造價高昂的山紋甲和沉重的全鐵甲,但卻達到了輕便實用與防禦力二者兼顧,在防禦刀劍劈砍和流矢上都有可取之處,北地邊軍也多拋棄了宋代甲胄中的護膊,改為穿戴一體化的鐵臂甲,從肩膀到手臂得到了全部防護,胡騎這波箭雨造成的傷害微乎其微,僅有幾隻羽箭零落掛在了衣甲上。
騎射未曾打亂南朝騎軍陣型,蒙人也不在意,紛紛握緊手中刀槍,那些射手們也都棄弓操刀,一瞬不瞬盯緊前面隊伍,只等在兩軍對沖中讓南蠻好看。
明軍正對蒙人的騎士突然變幻陣型,奔在前排的騎軍猛牽韁繩,帶動坐騎左右分開,露出了後面多個四五人並成一排的騎兵小隊。
衝鋒之際揚鑣驅馬陡然改變方向,一個不慎便有可能被甩下馬鞍,這些南朝漢兒竟有如此馬術!當面胡騎正在驚愕對手高超騎術時,只見隨後湧出的南人騎士人手一隻鐵鞭,鞭頭火光閃動,正指己方。
“砰砰砰”聲連響,首當其衝的土數胡騎還未清楚狀況,連人帶馬翻倒在地……“跳蕩騎!”觀望戰局的朝魯狠狠一捶手心,目眥欲裂,這支南人騎軍的將領端的狡猾歹毒,竟然將這些拿了雷火鞭的火槍騎兵藏身隊伍之中,打了己方一個猝不及防。
餘下的胡騎隊伍因同伴摔倒,有人持韁避開,有的縱馬飛躍,原本用來衝鋒的密集鋒矢陣型,出現了些微混亂。
未等胡騎重新調整,兩支騎軍隊伍已然狠狠撞在了一起,瞬時間兵器清脆的碰撞聲,兵器戳入人體的悶響聲,兩邊騎士的慘呼聲,夾雜響起。
前面幾排明軍一手持鞭,一手馬刀,左劈右砸,勇猛異常地疾飛掠過。
隨後跟進的一群軍士,清一色的帶柄長刀,只在賓士中略微調整刀刃方向,借著馬力衝刺而入,蒙古槍兵的長槍近戰不易回防,刀手與射手的馬刀長度又不及對手,幾處掣肘,竟無可奈何,刀光閃處,衣甲破裂,接二連三地墜落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