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人稱注意
*梟雄方應看x自閉旅妹
*以原著及手游為準,bug歸我
(1)
恰逢新雪,我在屋廊溫酒看雪。
說起來,我幾乎沒見過方應看醉酒,我想了想,他這個人大約是不會允許自己醉的。
偶爾我也會覺得世事奇怪,酒釀出來就是為了醉人,為何偏偏有人追求不醉。
等方應看回屋的時候,我已經喝到只剩最後半盅。
“今日倒是好興緻。”他走過來抱著我坐下,將剩下的殘酒一飲而盡,大約酸苦滋味使他蹙眉,“綠蟻?這你也喝得下?”
我支棱起陷在毛皮里的脖子,往方應看身上蹭蹭,然後抬頭看他眉毛上凝的霜花:“是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不解風情。”
“哦?府里千金的瓊漿,但是不比三文一斤的綠蟻有風情?可真是……”
“窮酸得令人發笑——”我拖著嗓子把他的名言複述出來。
“牙尖嘴利。”
這些年月他除了笑罵兩句之外,很少有之前那些鋒利的詞句,倒是我真像他說的那樣牙尖嘴利了許多,也許我該找天抱怨,說一個溫文爾雅如花似玉的大家閨秀,怎麼到你神槍血劍小侯爺這裡就這麼嘴毒了?
不過換來的大約也是“都成了本侯爺的夫人,當然是像本侯爺了”這類不要臉的話。
我往他脖頸處蠕動把腦袋掛在他肩膀上,然後讓整個身體都軟在他身上。方應看很配合地伸手調整了下我這灘肉的姿勢,讓我靠得更舒服些。
因為方應看本身極白,只是進院子的幾步,鼻子與耳朵都泛起微紅,不過倒是顯出與平時不同的稚氣來。我從毛毯里悄悄伸出手,拽住那條垂下的繫繩:“方好看,你真的好好看。“
他笑出聲,整篇胸膛都在輕微震動:“當然,我怎麼都好看。”
我們聽了一下午的雪,後來我靠在方應看的胸口睡著了,夢裡似乎都是那連綿不絕的心跳聲。
當時的我們已經經歷過很多很多事情,我也幾乎以為我的一生會這麼度過,最好晨鐘暮鼓,最好共白首。
總不應該是現在這樣。
我現在手裡拿了一把刀,因為殺了太多人,刀口都卷了,我的手指也完全張不開,因為凝固的熱血將它們和刀柄牢牢地黏在一起,一動指間手背就落下血塊。
這把刀正抵在我愛的人的胸膛,他還是一身金絲華服,白玉冠高高束起烏髮,雙眸如寒星,面色如冠玉,即使站在屍山血海里,他彷彿還是當年華蓋滿京冠的方小侯爺。這一瞬間我突然明白,方應看從來沒有變過,這個人怎麼可能因為一份唾手可得的情感改變。
“你這麼多年都沒變過,”方應看甩掉槍尖上的血,語氣冷然,“一生氣就不說話,只會偷偷咬自己。”
這語氣實在親昵,我張口欲斥,才發現自己口腔內全是血味,原來已經咬著口腔內壁不知道多久了。
“你看,我說你從未變過。還是這麼天真愚鈍。”
我手分毫不動,生氣如何,憤懣如何,既然是不同路的人也不必多費口舌。只是難免想起過往時光,卻被渾身的血喚回了神志:“方應看,我知我殺不了你,但是你也只能從我屍體過去。”
方應看笑了一下,瀲灧春色從唇邊眼角漫出來:“不。”
然後我背後的宮門被推開,裡面的侍從宮女們如流水般排出,一人在我身後道:“帝薨。”
那聲音我再熟悉不過,是顧惜朝。
他又說:“結束了。”
我知道這句話是對我說的,我也知道顧惜朝不會動手,他如此聰慧,又沒有了被人掌握的把柄,他便是這朝堂最公正的看客,他只是在等一個最終結果。米公公也早就被誅殺,但是皇帝還是死了,那就只能是自殺。
這個軟弱的帝王不敢正面出來對峙,只蜷縮在自己的寢宮內,周圍圍著如花美眷,對持續了一個白天的喊殺充耳不聞。可是他連自殺也拖了這麼久,白白死了無數英雄。
我終於把刀放下,滾燙的陽光把周圍白磚都照得刺眼,反光使我眯了下眼睛,眼角過於乾澀,一點淚花也出不來。
我不知道方應看會怎麼殺了我,我把被血糊住的刀一點一點摳出來,扔到地上。
“我們完了,我會阻止你。”我自顧自說著,腦子裡暈暈沉沉,身體已經非常累得想躺下,但是靈魂還在顱腔內尖嘯,我不知道該說些其他什麼了,因為該說的之前已經說了很多了。我像個被負心漢拋棄的小姑娘,一遍遍重複著“我們完了”,這明明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已經到圖窮匕見的今天,早就完了。
方應看走上前卡住我的下巴,倘若不是這個場景,倘若我還在當年,我一定為這份貼近的霸道美貌心折。但是我連抬眼的力氣都沒了,只盯著眼前兩寸,心想著:他還是受傷了,不知這口子誰划的。
“憑什麼?”那聲音如碎冰碰瓷碗,如冬日梅花瓣簌簌落下的雪。
我倦怠又緩慢地搖頭,自從拔完蠱又被關在侯府養了這麼多年,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疼痛,這麼疲倦了:“你知道的,你知道為什麼。”
按理來說我應該暈過去,但是無論如何我都睡不過去,留著一絲清明。這份僅存的神志讓我感覺那雙輾轉過無數次的涼唇擦過我的耳垂,他似乎又說了什麼,大概是很絕情的話,我記不得了,只記得聽到話后我覺得他的嘴唇如此滾燙。
(2)
方應看將我關了起來,留了封信說“你且等著,看本侯做出成績來”又說“倘若你敢自裁,你自在門上下不管有多少牽扯,本侯連只雞都不會剩下”。
我放下信箋,閉眼感受了一下身體情況,體內已經沒有了半分內力的痕迹,孱弱更剩蠱毒發作時。
這封信的確是方應看的風格,輕浮而霸道,但是就像我沒有看清過他一樣,他也沒有看清過我,他似乎還是以為我是氣他謀逆,以為如同許多次我們之間的打情罵俏,最多是爛嚼紅茸唾,他現在有天下,又何懼區區貢緞。是的,趙佶此人什麼下場我並不在乎,或許除了神侯府一脈,也沒人會為他真情實感哭兩聲,但是我極其厭惡割地,也極其厭惡方應看在諸多勢力里自以為的遊刃有餘。
大宋在這麼多代皇帝兢兢業業地掘龍脈的情況下,危如累卵,方應看以為這是最好的時機,我卻認為他是自視過高,不擇手段。愛的時候有多眷戀,如今就有多厭惡。
傾保皇派和半個江湖,還是輸給了方應看,誰能想到想保的皇帝對自己的隊友瘋狂輸出,押上了最後一個砝碼。
這場內鬥我不知道會不會再次帶來衣冠南渡,但是師兄們和顧惜朝還在,我希望他們能以天下為先。其實也不用我希望,對顧惜朝,聰明人知道什麼是最好的選擇;對師兄們,他們敢為天下先。
這也許是最好的未來了,我低頭看自己的雙手,骨節碩大,指甲破碎。自和方應看一起后,我一日不曾懈怠練刀,剛入江湖時的紅酥手卻是再無蹤跡了。
我用這雙布滿傷疤的手捂住雙眼,戰慄一波波逐漸滿載身體,直到溢出眼眶。
誰都沒救到,連所謂愛情也是個笑話,我仍舊是籠中鳥,仍舊是最昂貴的觀賞物,為何要有期待,為何要去做出努力呢?
也許我該看開點,似乎一切還沒有那麼糟糕,也許一切還有轉圜。
可是,與我何干呢?
淚水從指縫,從手肘,從我身體的每一處漏出去。
天地如此廣闊,英雄們都想縱馬問鼎,馬蹄下被碾成泥的不是如茵綠草,是還在慘叫的人。我參與了逐鹿,我以愛情蒙蔽了雙眼,我以為都可以拯救,我以為很多,都是我以為。
我殺了人。
很多很多人。
方應看的罪孽有我一半。
(3)
方應看手停了一瞬,他眉頭微蹙,怎麼也無法忽略心臟的異樣感覺。
然後他想到了什麼,筆尖欲墜的赤砂終究還是滴了下去,落成一個醜陋四濺的印記。
人怎麼能算得盡天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