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了不得,柳池上次這麼對他撒嬌是什麼時候霍宗青都記不清了。
他被柳池拉過來一起躺在床上,柳池側著身子靠在他懷裡閉著眼睛,房間里一下子就安靜下來。
霍宗青又想起上次自己帶著他一起出去騎馬的那天中午,他和柳池一起躺在草地上睡覺,那時候也是這麼安靜。
他低頭看著柳池閉著眼睛的模樣,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髮。
霍宗青被武威王抓回去關禁閉的這幾天,也想了為什麼那時候柳池故意不回應自己,明明他們兩個都知道柳池當時還醒著。
因為柳池試錯的成本太高了。
就算柳池相信霍宗青真的喜歡他,也不可能用自己的人生賭這一點乍見之歡。
對於霍宗青來說只是喜歡和不喜歡這麼簡單的事情而已,無論怎樣他都是武威王的義子,位高權重的鎮東將軍,但對於柳池來說一步踏錯就是深淵。
霍宗青理解他,因為他並不能空口白牙的就對柳池保證一生如何。
於是現在他想讓柳池也喜歡自己。
白色的日光從帘子的縫隙投射進昏暗的屋內,留下細細的一縷光線,此刻外面艷陽高照,但這個房間似乎永遠都不會被陽光照亮。
睜著眼睛躺了一會兒,霍宗青覺得自己好像有點想明白剛才那個回答的意義了。
他可以限制柳池,用自己作為金主的正當權利,柳池會聽他的話;但他如果選擇讓柳池自由行動,柳池也會把他當成一個可以平等相處的……朋友,而不是嫖客。
意識到自己做出了正確決定的霍宗青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還不錯。
在入夜之前霍宗青又被攆走了,倒不是因為十二皇子要來,事實上柳池認為那傢伙現在應該忙得要死,沒空過來。
他點燃了書房的燈,坐在桌前,對著自己曾經讓十二皇子拿著去給承親王世子看的信,認真地重新寫了一封。
這是他明天要用到的。
寫完之後,柳池很認真地又讀了兩遍,確認沒有問題了才慢吞吞地把它折起來。
第二天,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在了國師府門前。
柳池一路毫無阻礙的進了國師府的院子,沒有受到任何阻攔。
管家迎了上來,用很奇異地眼神打量了一下柳池,才道:“柳少爺。”
“國師在哪?”柳池問道。
“老爺在書房。”管家簡單回答了一句,就低下頭默默地給柳池引路。
國師宋樂山的府邸。
柳池已經對這個地方感到陌生了,他壓抑住自己心中湧起的微妙感覺,面無表情地站在書房門口等著管家通報。
“進來吧。”
久違的聽見宋樂山的聲音,柳池微微眯起眼睛,感覺自己連呼吸都一瞬間僵硬了許多。
他走進書房,管家在他的身後關上門。
這間書房面積不算小,但大量的書籍和書架仍讓人覺得逼仄;
窗戶的採光也是很好的,但剛從陽光明媚的室外走進來,柳池只覺得晦暗不清。
看起來溫文爾雅的中年男人坐在書桌前看著他,目光如同打量一件不怎麼讓自己滿意的器物。
“你來做什麼?”宋樂山今年已經四十多歲了,但全然不見老態,在民間他這個歲數的人都是當爺爺的,可以自稱老夫了。
柳池笑了一下:“來見你最後一面。”
“我以為你不會再見我了。畢竟一不留神,十二皇子就變成睿王了。”宋樂山冷笑道。
“他以後還會變成皇帝。”柳池接了一句,然後把自己準備好的信紙遞給他,“我這裡有個計劃,或許你會感興趣。”
宋樂山接了過去,打開看了一會兒,才有些意味不明地盯著柳池,問道:“什麼意思?”
“貴族世家之恥,勛貴違逆人倫……這不是你想看到的嗎?”柳池低聲道。
宋樂山就笑了:“你說得對。”
他把這張信紙丟進硯台里,看著它被墨汁浸透,變成漆黑一塊,然後笑道:“這事我允了。”
柳池心中一定。
雖然原本他就有極大把握宋樂山會答應自己這個計劃,但在十二皇子封王之前,這事並不會這麼順利。
盛雲歸成為睿王,也就意味著柳池將不會再受到禁錮。
這讓柳池有底氣不在乎宋樂山同不同意——不管他同不同意,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那我走了。”柳池毫不遲疑地道。
宋樂山抬起手來,擺了擺,示意他離開。
然而在柳池朝大門走去的時候,宋樂山站了起來,目光投向了掛在牆上的弓。
他將那把弓取了下來,從旁邊的箭筒里抽出了一支箭,然後瞄準了柳池的后心。
第13章 十年(作話求書名)
箭矢帶著細微的破空聲飛射而來。
柳池在危險的預感之下抬起手——他甚至沒來得及轉身,那支箭被他抓在了手裡。
箭頭深深地陷入手掌的血肉中,但因為柳池十分巧合的抓握住了它,箭頭並沒有穿透他的手掌。
血在一瞬間就順著他的指縫滴落下來。
柳池沒說話也沒有痛呼,他只是轉過身看著宋樂山,手中攥著那支箭。
宋樂山看他居然把箭抓住了,不禁搖了搖頭感嘆了一下柳池的運氣,然後頗為無趣地轉身回到書房。
就像是出去跑馬的時候看見了一隻兔子,隨手射了一箭,死了剛好,沒死也無所謂。
柳池也回過身,恍若無事一樣繼續朝大門走去。
只不過他手裡還攥著那支箭,血滴滴答答的沿著他的步伐淌了一路。
“去醫館。”
柳池坐在馬車裡,他鬆開了手中的箭,攥住了手腕。
手掌流的血漸漸地減少了,但還是有一些洇濕了他白色的衣擺。
箭頭在手上犁出一道長長的血痕,傷口從邊緣到中間越來越深,皮肉翻卷,露出泛著血色的白骨,
是看起來很駭人的一道傷口。
但柳池只是盯著它,有些出神。
半個時辰后,手上纏著白布的柳池回到了風月樓。
還好傷的是左手,影響沒有那麼大,不至於喪失自理能力,他叫人弄了點吃的,勉強自己吃完了,然後躺在床上閉上眼睛。
衣服下擺上的血跡已經乾涸,變成偏紅的褐色。
柳池閉著眼睛躺了一會兒,覺得有點冷,這才後知後覺的爬起來扯過被子想蓋在身上。
然後他才發現自己沒脫鞋。
柳池有點茫然地坐在床上,用沒受傷的右手摸了摸額頭,滾燙的熱度讓他意識到自己發燒了。
他把全身的衣物都脫了扔在地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來躺回床上。
冷了一會兒之後全身就燙得要命,皮膚和被子接觸的地方尤其得燙,柳池閉著眼睛,有些艱難地呼吸著。
他認為應當不是因為傷口發炎導致的高燒,畢竟宋樂山放在書房裡的箭,還不至於是“臟箭”——戰場上士兵們經常會將箭頭泡在糞便里,進行最簡單有效的“附毒”。
被臟箭射中的人有極大概率會傷口發炎,由此引發的高燒是十分可怕的病症。
柳池迷迷糊糊的想著這些,意識在半睡半醒中艱難地沉浮,左手的刺痛讓他不能睡過去,但高燒讓他的大腦一片漿糊。
他蜷縮在被子里,閉著眼睛,用右手攥住了脖子上掛著的那一小塊金子。
霍宗青在今天上午拜訪了睿王府。
十二皇子此前大部分時候都是住在皇宮的“集體宿舍”里的,但是他和其他除了母族幾乎沒有任何資源的兄弟們不同,他與那些富商的關係讓他完全不缺銀子。
所以那原本在皇宮外、掛在其他人名下的豪宅在一夜之間就變為了睿王府,讓其他暗搓搓還在裝孫子的皇子們對十二皇子恨得咬牙切齒。
今天鎮東將軍拜訪睿王的消息想必也能給他們再一次巨大的衝擊——霍宗青站隊十二皇子,足以讓本來目光就停留在十二身上的皇帝,對自己這個兒子生出更多的重視。
十二皇子聽見霍宗青來拜訪自己的消息,也直接扔下了手頭的所有事情,叫人客客氣氣的開了正門讓鎮東將軍進來。
說來有些好笑,十二皇子現在大小也是個親王了,霍宗青卻只是個縣男。
一個能讓親王以禮相待的縣男——而且秋天到來之後,霍宗青又要領兵攻打趙國,等他回來,就不是單單能讓親王以禮相待的問題了。
在坐定之後,霍宗青看著這個幾天不見就變成了睿王的十二皇子,直截了當地說道:“我來就是想問你柳池的事情,至於我來拜訪你這件事,隨便你怎麼運作。”
十二皇子臉上的笑容短暫地停滯了一下,隨後就變得沒有那麼熱情了,他看著霍宗青:“你想問什麼?”
他這種遊刃有餘的語氣讓霍宗青感到了一點點的不虞,“他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他又問。
“全部。”十二皇子毫不猶豫地答道。
這讓霍宗青更不爽了:“那就把全部都告訴我。”
“那不太行,”十二皇子笑了一下,然後在霍宗青惱怒之前說道,“但你應該知道柳池得罪了一個人,我先告訴你這個人是誰……”
“誰?”霍宗青耐著性子問道。
“國師,宋樂山。”
霍宗青的呼吸頓了一下。
他知道為什麼武威王說這個人不是現在的霍宗青能應付的了。
國師並沒有什麼實權,說的不好聽點,那就是個專門給皇帝煉丹算卦的人,但宋樂山跟那些裝神弄鬼煉毒丹的神棍不一樣。
先帝當年病重,所有人無力回天已經開始準備國喪的時候,當時還是上一任國師徒弟的宋樂山煉的長生丹,真的給先帝又奇迹般的續了十年命,宋樂山也因此成了新的國師。
雖說多續的那十年先帝已經不在皇位上了,但長生對於任何一個手握權力的人都是終極的誘惑。
除了皇帝,沒人動得起宋樂山,因為殺了他等於折去皇帝十年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