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剛才霍宗青騎馬跑在柳池前面的時候他就發現了，柳池對這地方有些陌生。
這是難以想象的事——這地方離風月樓騎馬只不過兩刻鐘時間，無論是植物抽芽開花的春天，還是會舉辦各種活動的夏天，或者漫山遍野全變了顏色的秋天，這地方從來都不缺人來遊玩。
柳池可能真的很久都沒有出過門了。
霍宗青坐在河邊的石頭上，用簽子把肉都串好放在一邊，用匕首削著木頭的時候，柳池騎著馬回來了。
他臉側的頭髮濕漉漉的，應該是在上游洗過了臉。
霍宗青坐在石頭上沖他招了招手，柳池看著他面前用石頭壘起來的簡易烤架，挑了挑眉。
霍宗青能感覺到他目光里的新奇。
柳池慢吞吞的下馬，和他上馬時利索帥氣的動作不同，他下馬的時候近乎僵硬，左腿似乎不聽使喚似的，第一次從馬背上下來的新人都比柳池的表現更好，霍宗青緊張地看著他，手裡的東西都放下了，隨時準備在他摔下來的時候接住。
但好歹柳池沒有摔下來。
柳池坐在霍宗青的對面，那地方也有一塊正適合坐的石頭。
柳池坐在那裡，方才臉上的輕鬆和高興全部褪去了，他手裡握著刀，嘴唇抿得發白，眼裡壓抑著怒火。
霍宗青想柳池應該是從前在馬上摔下來過，所以才有了心理陰影，不過從他今天的表現來看，柳池顯然想要戰勝這種心理陰影。
這是很常見的事，霍宗青當年學會騎馬之後，當信使的時候也從馬上摔下來過，不止一次，重新爬到馬上去的時候他也會害怕；他的那些同僚，從馬上摔下來直接摔死的也不是沒有，摔得不敢騎馬的就更多了。
霍宗青覺得自己邀請他來騎馬這件事還是做的挺對的，戰勝心理陰影這種事多好啊。
只不過看著柳池這副樣子，霍宗青也很識趣地沒有跟他提這方面的事情，只是笑著問道：“你吃不吃辣？”
“吃。”柳池低垂著眼帘，低聲道。
這副自己跟自己生悶氣的小模樣還是挺可愛的，霍宗青很想捏捏他的臉，但是他手上太臟，只能作罷。
霍宗青的手藝真的很好，肉塊上滴落的油脂在火堆里滋滋作響，香味幾乎要飄到城裡去，他烤好了就遞給柳池，柳池毫不客氣地接過去，狠狠咬了一口，跟泄憤似的。
他始終拿著霍宗青的那把馬刀，一直緊緊地握在手裡。
霍宗青一邊烤肉，一邊想著回去之後找一把好刀送給柳池，柳池手裡這把不行，這是義父把他收為義子的時候給他的，對於霍宗青來說幾乎和命一樣重要，這不是能夠隨便送人的東西。
還沒等他想到要去哪裡搞一把好刀，坐在他對面的柳池站起身來，挪到他旁邊坐下了。
柳池原本坐的那塊石頭是霍宗青特意給他搬的，現在坐到旁邊的地面上之後就一下子比霍宗青矮了不少，他把還剩了兩塊肉的簽子舉到霍宗青的嘴邊，說道：“啊。”
霍宗青就啊嗚一口把兩塊肉都咬了下來。
然後把手上烤好的遞給他。
柳池的吃相就比他文雅許多，他靠在霍宗青肩膀上，霍宗青把烤好的簽子遞到他手裡，他吃一口就喂霍宗青也吃一口。
兩個人一時間就安靜了下來。
風簌簌的搖動著夏天的樹葉和長草，斑駁的光影也一起顫動著，而泛著粼粼的光的河，依舊穩定且無止息的流走。
霍宗青嚼著柳池餵給他的肉，手上翻動著那些簽子，而他的注意力其實一直放在靠在他肩膀上的柳池臉上。
柳池察覺到他的眼神，就舉起手中的肉串遞到他嘴邊。
霍宗青咬下了一塊肉，便咀嚼著邊聲音有些含糊地道：“柳池？”
“嗯？”柳池懶懶地靠在他身上，吃東西的模樣也是懶洋洋的。
這倒不是他跑了兩圈馬就體力不支了，心理和情緒上的劇烈波動以及壓抑它們所要耗費的精力才是他疲憊的原因。
霍宗青低垂著眼帘看著他貼在自己肩上的側臉，慢吞吞地道：“我很喜歡你。”
柳池愣了一下，坐直了身體，有些茫然地抬起頭來看著他，然後獃獃地道：“哦。”
他不知道霍宗青為什麼突然說這個。
但霍宗青只是用手背輕輕地摩挲了一下他的臉側，又重新低下了頭繼續烤肉。
柳池以為自己臉上有髒東西，在那塊地方用力地搓了兩下，然後又重新靠在了霍宗青身上。
霍宗青手上是最後兩串肉，烤好之後他把它們遞給柳池，然後起身去河裡洗手，回來的時候順便捧了一捧水，把火堆澆滅了。
柳池把一串肉遞到他面前，霍宗青接過來才發現他已經吃完了。
霍宗青用濕漉漉的手捏了捏他的臉，然後三兩口解決掉最後的食物。
兩個人轉移到了樹下的草地上，並排躺著，在樹葉的陰影下昏昏欲睡。
四周實在是很亮，一直生活在屋內的柳池用一塊帕子疊了疊蓋在眼睛上。
在令人感到心安的黑暗中，他聽見霍宗青低低的聲音：“我很喜歡你……”
“我會想辦法把你贖回去，我會與你成婚。”
不知是手還是風，撫過柳池的臉側。
但柳池一直安靜的閉著眼睛，呼吸均勻。
作者有話說：
柳池沒睡著，霍宗青也知道柳池沒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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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父皇萬歲
睡醒之後又跑了兩圈馬，霍宗青教了柳池馬刀的用法。
柳池在奔騰的馬上成功斬落霍宗青指定的那根樹枝的時候，能明顯感覺到自己心中升騰起的興奮。
柳池比霍宗青見過的任何人都有天賦，鎮東將軍看著那節掉在地上的樹枝，想著要是柳池要是在軍隊里，應當也是一員好將。
不過隨即霍宗青就把這個念頭打消了。
柳池這細皮嫩肉的，怎麼受得了那個罪。
“天晚了，回去吧。”霍宗青騎在馬上回身看著依舊興緻勃勃的柳池，喊道。
“好吧。”柳池戀戀不捨地把刀收回刀鞘。
霍宗青看他這副不捨得的樣子，忍不住笑了：“我回頭送你一把好的。”
一直送到風月樓底下，柳池才把那把馬刀還給霍宗青。
“你回去吧。”柳池對他笑了笑。
霍宗青看到了停在一邊的馬車，很眼熟的、和他那天晚上從柳池這裡離開時看到的、同樣的馬車。
屬於十二皇子的。
柳池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在他皺眉之前，就在他嘴唇上親了一下，撒嬌一樣哄道：“你昨天都睡在這裡了，今天還不回家嗎？”
“你說過的，只會跟我……”霍宗青還是皺起眉。
“我可以發誓。”柳池伸出手指，表情十分認真。
霍宗青付了錢包了月，無論如何柳池這一點職業道德還是有的。
霍宗青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後才低聲道：“我走了。”
柳池目送著他離開。
風月樓的最高層只有柳池的房間，往常這裡都是燈火通明的。
但是柳池回來的時候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倒也不是全黑，柳池推開門的時候，看到桌上還點著一盞油燈，燈火如豆。
十二皇子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這個房間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外面的喧鬧傳不到這裡，或者說外面隱約傳進來的喧鬧聲反而顯得這裡更加安靜，那一點燈火映著他的臉，顯得很柔和。
柳池輕手輕腳地關上門，然後拿了件外衣給他披上。
手腕突然被抓住。
十二皇子抬起頭，看著柳池的臉，愣了一小會兒，然後慢慢地鬆開手，有些睏倦地趴回桌子上，瓮聲瓮氣地道：“你回來了？”
“嗯。”柳池看他醒了，就轉身把房間里的燈都點上，“困了怎麼不去床上睡？”
“我沒想到你會出去……就在這裡等著你，沒想到會睡著。”十二皇子按著自己的眉心解釋道，他實在是太忙，稍微閑下來，就止不住犯困。
柳池點點頭，坐在他對面，淡聲道：“霍宗青今天帶我去騎馬了。”
十二皇子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用一種見了鬼的表情看著柳池：“你今天去騎馬了？”
柳池點點頭，又補充了一句：“感覺我的騎術比從前差了好多。”
十二皇子哈哈笑起來，他拽著柳池給他披上的外衣，眼睛很亮的看著柳池：“那我回頭送你一匹好馬，其實我那邊還有一個很大的獵場……”
自從十三歲那次之後，柳池就沒再騎過馬了，他曾經是他們中騎術和射術最好的那個。
“好。”柳池很簡短地答應下來，然後問道：“關於你婚事的事情，各方面準備的怎麼樣了？”
晉東富商鄭天祿的長女，鄭憐雪，這是柳池之前跟十二皇子說過的側室人選。
“鄭家那邊沒有問題。”十二皇子收起了笑容，懶懶地道。
就算十二皇子沒能封王，一個商人女能夠嫁給皇子也是無上榮幸了——尤其他們都知道十二皇子並不是那些碌碌無為混吃等死的貨色，哪怕皇帝沒有這麼多兒子，他也會是其中極優秀的那個。
“那就只等著皇帝哪天心情好了。”柳池出了口氣，又想起了什麼，提醒道，“你可以先跟鄭憐雪見一面，她畢竟是要跟你成親的。”
雖說有相當一部分夫妻成親之前也都是一面都不曾見過就是了。
“已經見過了，”十二皇子點點頭，“長得很漂亮，脾氣也很溫柔，我們對彼此都很滿意。”
“那就好。”
兩個人又閑聊了幾句，柳池叫了飯菜，兩個人默默地吃完。
到十二皇子臨走的時候，他突然問道：“小黃魚兒，你……還好吧？”
“我知道我在做什麼。”柳池理解了他的擔憂，並毫不猶豫地答道。
接下來幾天都很平靜。
或許是霍宗青又被武威王拎去教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