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團離開時卜花禿可謂興高采烈,這姓丁的小子在長白山上衝撞了山神,不死已是命大,可這麼把老山參當飯吃的勁頭實在讓人 心疼,若是再不離開,即便有了敕書他也沒東西進關牆去換東西了。
丁壽當然不知道卜花禿那點小心思,此時他正蹙著眉毛打量著張綠水,這女子身份敏感,自不能讓他在朝鮮君臣前露相,便教常九給她易容了一番,喬裝成他身邊一個小廝,不知常九這小子是故意使壞還是手藝太差,先用薑汁抹臉,再用鍋底灰調試補的眉,如今這位朝鮮妖女兩隻掃帚眉,臉上病怏怏的蠟黃色,還粘上幾撇鼠須,二爺怎麼瞅怎麼倒胃口。
張綠水渾然不覺自己的模樣遭人厭惡,見丁壽打量自己,立刻嫣然一笑,成功的將二爺視線從她身上挪開,丁二郎慨然長嘆,長路漫漫,身邊擺著一個美女卻提不起心思,我要這鐵棒何用! 「大人可有心事?」張綠水不知自己那媚笑噁心到了丁壽,開口詢問。
丁壽索性眼不見為凈的閉上雙眸,敷衍道:「我在想那位朝鮮新國主李懌現在做些什麼……」************李懌這段時間很忙,雖說不知是不是因為丁壽這隻撲棱蛾子扇動翅膀的原因,他比歷史上早了一年登上王位,可他最近忙的事情和歷史上是一模一樣。
朝鮮王朝不愧自稱「小中華」,不但衣冠文字盡學中國,其他東西不論好壞學的也是一點不落,大明有「奪門之變」,朝鮮便有兄弟鬩牆的「王子之亂」,朱棣弄了個「靖難之役」,朝鮮李瑈也有樣學樣的來個「癸酉靖難」,奪了侄子王位,至於明朝黨爭,朝鮮更有青出於藍之勢。
自朝鮮立國之初,就有「勛舊派」和「士林派」之爭,之後又有「大尹派」和「小尹派」,「小尹派」與「青松沈氏」又各自演變成「東人黨」和「西人黨」,「東人黨」又分出了「北人黨」與「南人黨」,「北人黨」又裂變為「大北派」和「小北派」,「小北派」中細分「清小北」和「濁小北」,總之朝鮮黨爭絕不會因為一派大勝而結束,得勝者中自然而然的會分裂出其他黨派接茬內鬥,其雜亂紛呈的精彩程度即便明末東林那幫人也只有瞠目結舌的份兒,且黨爭一起什麼國家存亡民族大義全都靠邊讓路,這點倒是和東林諸賢殊途同歸,不遑多讓。
還記得棒子電影《鳴梁海戰》中李舜臣出場什麼德行么,壬辰戰爭之前,李朝「東人黨」吊打「西人黨」,戰爭爆發后,西人黨在尹斗壽的率領下喘過了氣,聯合從「東人黨」分裂出去的以李山海為首的「北人黨」,準備把從東人黨演變為「南人黨」的重臣柳成龍斗下台。
當然,藩屬終究比不得宗主,在戰爭期間,李朝所有力量幾乎都去為保障大明軍糧而奮鬥了,一時間忘了黨爭這茬,這和後來大軍壓境,還有心思扯出南渡三案的東林黨人不能比,人家是把「黨爭高於一切」這一政策貫徹到底的。
不過明軍入朝,給了李朝一口吊氣湯,國王也不哭著要求帶領宮嬪內附了,下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就斗幾個人玩吧,李舜臣正合適,誰教丫是南人黨舉薦的呢,李舜臣最後能鹹魚翻身,還真得感謝日本人來的是時候,順帶也是政敵的豬隊友太不爭氣的緣故。
話說回來,誰都有路走窄的時候,朝鮮這些朋黨們倒也不是一直順風順水,比如現今被趕下台貶為燕山君的李?於土八歲即位,這孩子雖說倒行逆施,「作」得有點狠,可他利用兩次士禍,借勛舊派的手清洗士林派,又依靠外戚的「府中派」狠狠收拾了「勛舊派」,兩番下來朝中再沒敢跟國主齜牙的大臣,他那些荒唐政令才得以實施,搞得朝鮮八道天怒人怨。
別人不說,就李?那花樣作死的政令拿出一條來讓朱厚照頒布,第二天大臣的口水就夠正德皇帝洗個澡的,可當時沒人敢勸李?,或者說自從敢勸諫的那位老宦官金處善被虐殺后,所有人都眼睜睜看著李?以七土碼的速度一路作死狂飆,最終被大臣聯手廢掉,換了李懌上台。
新主登位,這些反正功臣們除了爭搶朝中空出的好位置,就是惦記著李懌的後宮了,別看這些大臣們對李?在位時的外戚慎守勤、任士洪等人把持朝政的時候大罵奸臣,心中卻是羨慕的緊,如今有了機會還不麻利兒把自家女兒往新王宮裡送,當然送之前先得趕出去一個,李懌正妻慎氏是慎守勤的女兒,她的父叔慎守勤、慎守英因反對政變在反正當日被殺,這樣的禍水放在新王身邊,這些人晚上睡覺也不踏實啊,至於二位感情甚篤,呸,國家大事前談何兒女私情。
攆出慎氏后,眾功臣為表忠心,族中女子流水般的送到了李懌後宮,洪景舟的女兒,尹汝弼的閨女,朴元宗沒來得及生女兒,沒關係,人家有養女,照送,於是這又啟發了成希顏,這位送進去的連同宗都不是,人送進去了大王得寵幸吧,誰多誰少都不合適,去哪位嬪妃那的次數少了是不是對她背後的功臣有意見啊,可憐的李懌只能雨露均沾,即便土八歲的大小夥子,這陣子也頗有點身體被掏空的感覺。
這一日李懌正盤坐在昌德宮內琢磨晚上睡誰的時候,有宦官來報,領議政柳洵、右議政朴元宗求見,朝鮮的議政府類似大明內閣,領議政相當於內閣首輔,何況這二位又都是反正一等功臣,李懌立即請二人入內,原以為又要給自己充實後宮,結果得到的是一個讓他坐不住的消息。
「什麼,大明欽差已經入境?李繼福王什麼吃的?為何沒遣人回報?」李懌面色慌張的連連發問,誰教他得位不正呢,難免有些做賊心虛。
柳洵老頭捻著鬍子,看了這位朝鮮大王一眼,悠悠道:「殿下無須擔心,天使來意如何,待到入京之時便會知曉。
」李懌站起來原地轉了幾圈,搓著手道:「大明欽差到來,豈有國主不去郊迎之理,到時如何應付?」朴元宗乃是武臣出身,當機立斷道:「便說燕山君身染時疫難以見客,恐傷了欽差貴體,想必欽差也會珍惜自身,不再一味強求。
」柳洵滿意的點了點頭,李懌聞言大喜,道:「那就按朴卿說的辦,儘快探明天使來意。
」「老臣便是來此提醒殿下一聲,為免天朝生疑,委屈殿下這幾日白龍魚服,以大君身份迎接天使。
」柳洵眯著眼睛說道。
「這個……好吧。
」李懌勉為其難答應,朝鮮冠服皆從明制,可也要分上下尊卑,一品大臣的補子和明朝三品官的補子一樣,而且因明朝以硃色為貴,朝鮮君臣輕易不穿紅袍,唯有朝鮮國王得明皇恩賞,可穿袞龍袍,才穿了幾天的五爪金龍就要脫掉,李懌難免不痛快,對這閑著沒事跑自己地盤閑蹓躂的大明使團實在生不出好感,於是開口問道:「此番來使是何人?」「據義州上報,正使為大明壬戌進士王廷相,副使為錦衣衛指揮僉事丁壽。
」朴元宗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