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椋的父母走得很匆忙,而我總覺得是因為我的存在才讓他們的家庭聚會在某個瞬間意識到一些無法對外人訴說的秘密而草草收場,留下不算情願的告別。
儘管符椋努力為我開脫了所謂的罪責,可他們顯然還是對我有所提防和懷疑,在離開的前一秒還在審視著我,想從我身上找到些別樣的痕迹。
使人不悅的氣氛終於消散,但我仍沒有輕易放鬆下來,似乎還未從剛才的境況里回過神,不可置信這樣的事情就那麼簡單地結束了。
直到把餐桌和廚房收拾完畢前,我和符椋都藏好了自己的疑慮,心照不宣地沒說話。
“你怎麼來我家不跟我提前說一下,阿雀?”
符椋坐在沙發上,邊拿水果刀削著蘋果皮邊耐著性子問我,抬眼瞥在她身旁不遠處的我時忽然輕輕笑了一下,好像想以這樣的方式來令我鬆懈一些。
我不知道該看哪裡,又不想轉頭和符椋對視,於是便盯著那副畫發了好一會呆。
當她嘗試跟我搭話后,我頓了頓調整好情緒才故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回她:“你之前不是也這樣過么?那我為什麼不行?”
“…說的是呢。”
“不過,我承認那是我的錯誤。”
“是我沒有考慮到像今天一樣的突髮狀況就做了衝動的決定,”符椋的語氣變得很慎重,收斂平日的柔情后眼神也更加鋒利。我不喜歡這種感覺,因為這聽起來過於冷漠、疏離,彷彿我們不曾擁有著情侶關係,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利益關係,為了得到經濟上的回報才佯裝體面的尊敬,“以後我會跟你商量一下的。”
“還有,你的手都還沒好呢,就這麼不管不顧地下廚做飯又受了不少苦吧?我真的很為你難過。下次別再這麼不愛惜身體了,好嗎?”語畢,還不忘遞給我一瓣修整成月牙形的果肉。
不知為何,我的內心蕩漾起酸澀的漣漪。
我沒接,深吸一口氣面無表情地說:“符椋,你知道的,我想聽的不是這些。”
符椋聞言一愣,手僵在了半空中,眼神也有些獃滯,興許是意想不到我會這麼說。
她總是愛說些無關痛癢的俏皮話來委婉地抵消轉移她並不想回答、抑或是不適宜的問題,調情的時候也就罷了,如果過多地較真某些事物實在太掃興;可當我們對峙時,除了徒增矛盾和怒火之外,這樣的方法又有什麼用處呢?
如此聰明的她,想必比我更清楚。
但可笑的是,她似乎忠於執迷不悟地把我塑造成一個過於愚蠢的形象。就像以前那樣,她隨意施捨點我所渴望得到的情緒價值就會讓我欣喜若狂,然後她做什麼我都會甘之如飴了。
她的嘴巴翕動了一會兒,看起來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選擇了沉默,自顧自地埋頭咬了口蘋果。
印象里,符椋貌似從未情緒失控過,永遠都是這副或淡然或愉快的面孔,穩定得如同被精心設計的機器人一樣,出現別的表情必然是故障;而符椋不是機械,也不可能是機械,她是個活生生的人,她是有生命的,越明白這個事實越覺得細思極恐。
所以我一直都想試著激怒她,看看她生氣的樣子究竟是怎樣的,儘管數次以失敗告終。
“…如果你只打算說這些的話,那我就恕不奉陪了。”
說起來,我本來也是個虛偽至極的人,又怎麼好意思要求對方真誠呢?這對她也太不公平了,恐怕這就是她面對我的質問,一時還不願對我坦然的原因吧。
不過那時的我過於氣憤,絲毫沒有注意到這個地步上,由此可見生氣真的不是一個解決問題的好方案,至少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這樣的。
認為我是胡攪蠻纏也好,無理取鬧也罷,反正都沒有意義了。
我又想起了什麼,不禁朝著油畫苦笑一下,真的快要失望透頂了,“畢竟,我可是朋友家的女兒啊,那你也的確沒有必要再討好我了。”
緘默,無盡的緘默只會讓一切變得更差。
為什麼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啊?
符椋,別再裝作若無其事了好嗎?你這樣做真的既讓人傷心又讓人討厭。
就在那個瞬間,我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我和符椋之間,那種無力的、漫長的、令人窒息的距離。可能這就是我始終不夠安心而患得患失的緣由。
“對不起…”
“但是,請不要離開我,好嗎?”
在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轉身離開時,符椋猝然拉住了我的手。我這才發現,她居然哭了,與我想象中的生氣背道而馳。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被突兀的紅色包裹住,曾經認為像海一樣深情廣闊的泛著琥珀色波光的湖,正緩緩溢出一滴又一滴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晶瑩剔透的淚珠,然後順著黑長的眼睫顫動被抖落下來,滑過白皙的肌膚,和那顆唇下痣。
初見時的畫面彷彿在我眼前重演了。
我無可避免地再次開始手足無措起來。
最終,符椋還是什麼都沒說,但我卻原諒了她。
後來的我時常在想,那次的爭執看似是以符椋的示弱終止的,可實際上真正卑微的人,是我才對吧?我又何苦為了討她歡心經歷他人不善的凝視呢?那些陳詞濫調的謊言,再多一點就會不攻自破。
不過我深知自己的心遠沒有衝動時的絕情,沒能捨得放下她。
初戀似乎對於很多人來說,往往都難以割捨。我曾一度對朋友們講述自己放不下初戀的故事在心中嗤之以鼻,沒想過後來會遇見符椋這樣的人。
符椋作為我真正意義上的初戀,我也像朋友那樣不停地在這段青澀的情感里迂迴掙扎著。
就連做夢,正常情況下我們是不會記得發生過什麼的,可一旦夢見了符椋,我就一定會清晰地記得關於她的片段,而且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是否令人心動,是否令人傷心。一切都記得。
縱使為她難過和傷心千次萬次,我都不敢踏出去那條看不見的邊緣,彷彿形成一種執著的牽絆。
這種新鮮感和激情,真的很難被其他經歷所替代。所以,我才會一次次為了符椋重蹈覆轍嗎?
但初戀之所以動人,難道不是因為雙方都互為初戀嗎?
我和符椋明顯不是。
有多少人,會和我一樣視符椋為初戀呢?
百思不得其解后,我更好奇符椋的初戀了。
我和符椋躺在同一床棉被裡,呼吸和心跳都因剛才的翻雲覆雨而短時間內難以平息。
今晚的符椋比起往日,真的太主動了,幾乎都是她在服務我,即使整個過程中我們都一言不發,不過她真的很懂怎麼讓我舒服,我的情緒也被撫慰了一些。
結束后,我並不滿足於剛才的那些溫存,從符椋的後面抱住了她。我的身上被她染上了我喜歡的木質香味,且和她貼在一起時,香味就更濃了。
被我接近的那一剎,她的肩胛骨收緊了些,但很快又鬆懈下來。
她沒有放開我,用一隻手覆在我的雙手上,猶豫了一下后,還是回握住了。我溫馴地把頭埋在她的頸間,貪婪地享受著她的溫度。
我想,如果時間能停留在現在,那該有多好啊。
不必在意過後定會面對的問題,不必再體驗一番可能更加心碎的爭執,不必擔心未來的不確定因素。我們永遠在一起,擁抱著、肌膚相貼著、頭髮交纏著、手也牽著,什麼都可以不管。
可是生長在艱苦的現實中的我們,最應該明白的就是生活總是不盡人意的,悲劇才是常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