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夫人本姓宋,閨名如璋,未出嫁時,也是位天真爛漫的深閨少女。
轉眼二十年過去,她先後嫁了兩回,雖說衣食無憂,又有繼子撐腰,算得上富貴風光,到底也留有不少缺憾。
比如——與她離心離德、癱瘓在床的無用夫君。
再比如——不爭氣的肚皮。
謝知方實在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不拘世俗禮法,送了叄位頗看得過去的公子過來,說是要給她“端茶倒水”、“迭被鋪床”。
她心裡明白,說好聽些是隨從,說直白些——就是面首。
然而,她年過叄十,容色漸衰,他們卻風華正茂,又是讀過詩書、懂得禮數的,怎好輕易折辱?
因此,謝夫人並未將繼子的話當真,問過叄人名姓,第二日便打發他們去鋪子里歷練。
她於經紀上頗有心得,借用親友名頭,在長安大大小小開了十幾間鋪子,哪一間都是紅紅火火,日進斗金。
這叄人既能識文斷字,若是脫了讀書人的迂腐之氣,沉下性子學些經營之法,將來升做店鋪掌柜,也算有一技傍身,於她亦有助益,可謂一舉兩得。
半個多月過去,往首飾鋪子巡檢時,瞧見容長臉兒的公子已然換了便於行動的衣裳,跑前跑後接待客人,說起時興的珠寶樣式如數家珍,不由暗暗點頭。
走進書肆,身材削瘦的公子捧著一卷書坐在角落裡看得出神,對旁人的問詢充耳不聞,掌柜捏了一把汗,她卻笑道:“人各有志,不必勉強。”
到得黃昏時分,她邁進最後一間綢緞鋪,卻不見那位身量最高、容貌最出色的公子。
掌柜苦著臉抱怨:“每日里只來鋪子點個卯,不多時便看不見人影,也不知道去了哪裡。飯點兒倒是必定出現的,瞧著斯斯文文的一個人,吃得比咱傢伙計都多……”
謝夫人微微皺眉,並未深究,而是轉身檢視新進的布料。
她使丫鬟拿起一匹妝花緞,打算裁件見客的衣裳,意外發現緞子另一頭竟然短了叄尺。
掌柜大驚失色,立時跪下磕頭:“小的、小的也不知怎會如此,想是庫房那邊出了差池,抑或哪個夥計手腳不幹凈,小的這就仔細盤問,必定給夫人一個交代!”
“不急。”謝夫人並無動怒之色,而是輕聲吩咐跟來的管事,“和鄭掌柜一起,將整間鋪子的貨物都盤點一遍。”
半個時辰后,管事上前回話。
損失並不多,加起來有五匹布料短缺,奇就奇在這五匹皆是價格昂貴、鮮有人問津的,若非今日她偶爾撞見,真不知能瞞到幾時。
這動手之人倒是會挑。
正沉吟間,一位白衣公子騎著毛驢,自西邊酒肆醉醺醺地走來。
他年歲不大,生得劍眉星目,唇紅齒白,氣質也斯文儒雅,便是酒醉,自有幾分風流意態,引得路邊婆子媳婦竊竊私語。
來到鋪子前面,那公子抬眼瞥見櫃檯中間坐著的她,唬得魂飛魄散,幾乎沒從驢上跌落。
酒醒了一多半,他連滾帶爬地跪在她面前,穩了穩心神,道:“小生今日在路上撞見箇舊友,教他硬拉過去灌了幾杯黃酒,失禮,失禮。若是知曉夫人今日過來,怎麼也該在此恭候才對。”
掌柜在一旁冷笑一聲,見謝夫人並無青眼相看的意思,忍不住嘲諷道:“易先生這是知交遍天下啊,偏偏他們又個個知情識趣,只留先生喝酒,到了這個時辰必定放人。”
好巧不巧,一個半大孩子在後門處探頭探腦,小聲道:“飯已做得,今兒個是紅燒蹄髈,涼拌叄絲,另給夫人做了乾淨爽口的飯菜,我師父問是這會兒擺飯,還是過會子再說?”
不少夥計憋笑憋得臉通紅,易公子卻有尋常書生沒有的厚臉皮,依舊微笑著等謝夫人示下。
他知道自己是柱國大將軍挑選的面首,饒是這位貴婦人不肯收用他,不看僧面看佛面,怎麼也要給將軍幾分薄面,不好當面讓他難堪。
孰料,打得響亮的算盤落了空。
謝夫人和和氣氣道:“關門,搜身。”
幾個人高馬大的護衛聲如洪鐘地應和了聲,將店鋪大門從裡面閂緊。
他們拎起手無縛雞之力的易公子,奪走他的扇子,拉開他的衫子,連頭冠也扯松,里裡外外翻了個遍。
易公子臉色發白,拚命捂著袖子,到最後還是沒有護住裡面藏著的東西。
叄兩碎銀,一包糕點,兩個灌了水銀的骰子。
另有幾張龍飛鳳舞寫著他大名的欠條。
頂上四個字——千金賭坊。
斯文掃地的易公子跌坐在地,戰戰兢兢,汗如雨下。
方才的小機靈一掃而空,腦子像被棉花塞住,無法運轉,只知道自個兒大難臨頭。
果不其然,謝夫人並未發怒,也不給他解釋的機會,只是淡淡說了聲——
“收拾收拾,自哪兒來,便回哪兒去罷。”
易公子如遭雷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