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陣陣發黑,謝知方強提一口真氣,拔劍出鞘,縱身躍起,一劍將白綾割斷。
白衣白裙的少女落入他懷中,雙目緊閉,臉色蒼白似雪,頸間橫著道鮮紅的勒痕,一動不動,毫無生氣。
謝知方伸兩指到她鼻下,在劇烈的情緒波動之中,整條手臂都在驚惶地打哆嗦,壓根探不出她還有沒有氣息。
“姐姐……”他哽咽了一聲,顧不得那許多,捧著她冰冷的臉頰,嘴對嘴渡真氣給她。
尋死之前,她著意整理過儀容,淡施脂粉,淺掃蛾眉,唇上也搽了硃紅色的胭脂,這會兒臉上血色盡褪,倒襯得眉目清麗如畫,玉容皎凈光潔,美得令人心尖直顫。
她是月宮上的嫦娥,是不染凡塵的仙子,他卻非要用私心拖她下水,仗著親厚非同尋常的姐弟感情迫她就範,這才將她逼至絕境。
謝知方五內如焚,強撐著渡了幾口純凈的真氣,丹田之處痛楚難忍,倉促地別過頭,嘔出一股鮮血,盡數淋在她雪白的衣襟之上。
長長的睫毛微顫,謝知真悠悠醒轉,難受地咳嗽兩聲。
瞧見弟弟吐血的模樣,她的臉色變了幾變,到底剋制不住擔憂的心情,掙扎著坐起身子,輕觸他的肩膀,聲音嘶啞:“阿……阿堂……”
“姐姐若是不肯委身於我,一口回絕也就是了,難道我還會勉強你不成?”謝知方大喜大悲之下,情緒徹底失控,惱怒地提高了聲量,說話間血液自嘴角滑落,雙目變得赤紅,“何至於哄我騙我,親手編織這麼一場美好的幻境給我,再招呼也不打一聲地撒手而去?”
單是想一想若他沒有去而復返,明早興沖沖跑過來,撞見的將會是一具冰冷的屍體,謝知方便難掩后怕,聲線緊繃,激動亢越:“遭山賊擄掠時,姐姐沒有尋死;落到狗賊手裡時,姐姐機敏善變地和他周旋那麼久;便是父親動了將你嫁給他的心思,你也不過是生出斷髮出家的念頭。怎麼我一說喜歡姐姐,姐姐便想尋死呢?你是想讓我背負害死你的罪孽,在往後的日子裡受盡煎熬,永遠不得安生嗎?還是想讓我自刎殉情,和你在黃泉路上作伴?”
眼淚從通紅的雙目中滾落,他說幾句話吐一口血,到最後撕心裂肺地質問她:“你怎麼忍心?你怎麼忍心這麼對我!”
見素來乖巧聽話的弟弟聲色俱厲,理智全無,謝知真不由得悲從中來,大哭道:“我還能如何?前兩年因著你去行院,我狠著心教人打了你一頓,為的就是不想讓你年紀小小,被人誘拐著敗壞了身子,誰成想到了最後,毀了你的竟然是我自己?我比那些個妓子們還要不知廉恥,連親弟弟都能勾引,又有什麼顏面苟活於世?”
“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一心護我敬我,如今不過是覺得我可憐;覺得和我有了肌膚之親,必須對我負責;或是因著沒沾過這種事,一時被色慾迷了眼睛……”謝知真抽泣幾聲,喉嚨又腫又紅,體力難支,險些哭昏過去,“你也是沒法子,再加上愧疚得狠了,方才出此下策。姐姐不怪你,姐姐很感激你,可我不能縱容你做下有悖人倫的醜事,不能眼睜睜看著你眾叛親離,為世人恥笑……”
謝知方被她一堆苦口婆心的大道理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滿肚子的話堵在喉嚨里,一時間竟然說不出半個字,臉色由白轉紅,氣息忽快忽慢,眼前閃出無數道明明滅滅的光影。
“阿堂……”謝知真淚水漣漣,看著一手教養大的弟弟。
他長得這樣好,眉目英挺,腰桿板正,活潑跳脫,能文能武,沒有人會不喜歡他。
他如她所願擺脫了父親好色、虛偽、懦弱的缺點,光風霽月,頂天立地,總有一天可以為她們謝家支撐門戶,遮風擋雨,成為光耀門楣的合格家主。
他的人生還長,萬萬不能栽在她這麼個身敗名裂的姐姐手裡。
這是她最後的,最虔誠的願望。
“阿堂……你就放了我去罷,往後清明祭辰,若是有心,便往我墳前上炷香火,燒些紙錢,也算全了咱們這一場姐弟情分……”謝知真垂首看向地上雪亮的佩劍,聲音顫抖乾澀,令人肝腸寸斷,“一時的行差踏錯是有的,還須早些回到正路上去。等再過幾年,你娶妻生子之後,便會明白今日之事是如何不值一提,也會懂得我的死對所有人都是好事。”
她活一日,謝家便一日逃不過眾人的恥笑,父母不偕,弟弟難斷不倫的心思,季溫瑜也不會善罷甘休,說不得還要尋父親和弟弟的晦氣,鬧得整個謝家人心惶惶,不得安寧。
謝知真死意已決,見弟弟神情恍惚,趁他不備撿起劍柄,不由分說往頸間割了過去。
千鈞一髮之際,謝知方及時回神,也顧不得那許多,抬手緊緊握住鋒利的劍刃。
他再怎麼天賦異稟,到底也是具血肉之軀,掌心深深陷進利刃之中,溫熱的鮮血應聲而落,散發出濃烈的血腥味。
謝知方唇色發白,眸色如狼,近乎惡狠狠地瞪著姐姐含淚的眼睛,掣著長劍往自己胸口的地方戳,冷笑一聲:“姐姐想尋死,不是不可以。來,往我這兒捅一劍,我和你一起走!”
謝知真見他手上鮮血淋漓,又心痛又氣恨,哪裡下得去這個手,當即鬆開劍柄,哭道:“你……你這又是何苦?”
謝知方將佩劍擲到一邊,猶嫌不夠,跳起身泄憤似的往劍身上狠踩幾腳,一句一句反駁她方才的話:“姐姐還拿我當小孩子是不是?我前世今生加起來也有叄十來歲了,可比你大得多!這一把年紀難道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我分不清什麼是色慾,什麼是真正的喜歡?”
謝知真囁嚅了兩下,狠心說道:“那等怪力亂神之事,本就是無稽之談,說不得根本沒有甚麼前世,一切都是你的黃粱大夢。”
謝知方氣得捂緊胸口,弓著腰俯視面比花嬌、心似鐵冷的美人,手上的血和著嘴裡流出來的,將蘭青色的衣襟弄得亂七八糟:“姐姐從來沒有信過我的話?你之前說的那些都是哄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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