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地行在京城街巷間,車鈷轆碾著 殘留著雪漬的青石板,發出沉沉的響聲。
在天空漸漸地有了暮色之後,馬車才在城 郊處停了下來。
城郊地段,地廣人稀,無多少人影。 他們來到一個小山坡似的地方,夾雜著涼
意的微風輕輕吹拂,將山坡中油綠色的草坪吹 起—陣又一陣如同海浪似的波濤。
坡上矮松的顏色愈發的青黑,樹尖上頂著 一髻兒白花。白中隱粉的單瓣梅花,深黃磬口 的蠟梅花錯落其中。
山坡中,所有帶稜角的地方,都因冬雪, 而變得異常光潔且圓潤,長出了好些如天鵝絨 般的茸毛。
青黛款款地帶著秦肆來到山坡最高一處, 她隨即便在草坪之中坐下,似是此處的常客 了。秦肆垂眼看著草坪,劍眉便是輕輕地— 蹙,似是並不情願與之有所交集。
他見青黛毫不在意臟污的模樣,坐在草坪 之上,隨後便是抬眸看向他。棕黑眸子里亮晶晶的,似是藏著些許期許的意味。
秦肆便無了拒絕的意思,與她一同席地而 坐。
這地方是小竹子發現的,也曾在閑暇時帶 著青黛和翠翠來此處吹著涼風。只是現在已是 寒冷冬日了,他們便很少來此地了。
她未料想,此處的冬日風景也是十分不差 的。
青黛抬頭向著遠方看去,只見京城一片潔 白,一望無際。前頭是一片鱗次櫛比的房屋, 屋脊都積了好些雪,黑白相間,構成—幅十分 別緻的水墨畫。
秦肆半闔著眼眸打量著這處,眸中神色平 淡,似乎只覺得此處是個普通的草坪罷了。
直到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烏雲更沉重地 壓向地面,籠蓋了蒼茫的田野、道路和村莊。
他在山坡上往下瞭望,才發覺遠方的京城 中漸漸地亮起了火光,星星點點的,如同螢火般絢爛。
此處能將京城盡收眼底,皇宮也坐落在- 片白茫茫的雪地其中,那金黃色的琉璃瓦重檐 殿頂,在月光和火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輝 煌。
秦肆這般看著,他的眸子就變得暗了許
不愧是用屍體堆積起來的皇宮,那麼威 嚴,那麼壯闊。一堵蜿蜒的高高紅牆,便將這 所有的一切都束縛起來了。
外人削尖腦袋想爬過這堵高牆,卻不知里 頭的深深宮邸,糜爛與紙醉金迷暗藏其中,將 人性腐朽殆盡。
他在皇宮中好久了,也從未停下腳步,認 真地欣賞過這般風景-
樁一樁接踵而來的事,幾乎將他壓得喘 不過氣。
好累,好生疲倦。
如此想著,他的眉心處忽的傳來零星一陣的柔軟感覺。
他有些驚訝地轉眸看去,便見青黛正用指 腹輕輕地揉著他的眉間。只因他的眉間處一直 擰著,從未放鬆過。
青黛垂下手來,又靜又幽深地看著秦肆久 久一眼,才道:“督主一向繁忙,青黛是女兒 家,也不懂督主所忙的事情。”
秦肆盯著青黛微垂的濃密纖長睫毛,和那琉璃珠似的眼眸,不禁有些啞然。
青黛輕吐出一口氣,換了動作攬著他的手臂,側著頭輕輕地靠著他的肩膀上。柔和的眸中映入了遠方的燈火,整個人都透露著人畜無害的恬淡氣息。
那溫柔的聲音又從她的口中傳了出來,“但青黛明白,事情是忙不完的,再忙也要停下來歇歇。”
不然,她會擔心的。
秦肆聞言,心裡似是被一層柔軟的羽毛輕蹭著,撓得那裡又癢又酸。又像是突然卸下了久久束縛在心頭的巨石,那般愉快,那般輕鬆。
身處黑暗中的人,哪怕只給他那麼一點
陽光,他也會記著一輩子。
她便是他生命中的光,好不容易擁有了她,他又怎麼會捨得讓光離去?
秦肆盯著前方凌亂靜謐的火光發獃,遲疑了好久,他的喉頭才動了動,緩聲道:“省得了。”
他隨即微垂著眼帘,看著青黛被冷風吹得有些紅了的鼻頭,低著聲音又重複了一遍,“本督省得了。”
他似乎放下了一直端著的高傲架子,也稍稍側著頭,與身旁的青黛互相依偎在一起。
兩個人就這般靜靜地溫存擁抱,他們虛虛地撐在草地的手,指尖若有似無地碰在一起,又若即若離。
倒是秦肆主動了些,湊了過去,與她十指相扣。青黛有些怔仲,卻很快地與他的手交纏在一起。
對方傳來的體溫,似乎都在周遭蔓延開來。這片小方地不再是冬日的寒冷,反而充斥著春天的溫暖灼人。
溫柔如水的月光將兩個人籠罩在其中,在輕微晃動的草坪之中留下一雙拉長的影子。
看著遠方不明不暗的昏黃燈火,秦肆的眸光不知不覺也變得柔和了些,思緒也在逐漸地變輕。
他失去了很多的人和事,既然無法挽回,便不再去想了罷。
如今,倚靠在他身側的溫暖。
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