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大觀園記 - 第312節

也是好笑,又啐罵兩聲,拋下那太監,出漏街,看看天色尚早,便叫頂小馱轎,去順天府里見府台魯務治,只說是要見見昔日里囚的那個「小顏。
那魯務治連聲恭維之餘,也知道是王府秘聞,不好打擾,自然由得馮紫英 說起來,這小顏生亦是個可憐的,他本是京中梨園名班「壽熙班」的小旦,優伶,也是公侯名門進進出出,素常有些臉面的人物。
阻差陽錯被馮紫英誤還供出柳湘蓮來,惹出和親王行宮大觀園裡一場潑天大案;那尤三姐被處置、蓮私逃乃至最後情妃秦氏可卿自縊天香樓上,說起來都因此而起。
雖然於他個「誤捕」,但是畢竟說到頭,他也的確是個「賊」,偷過大觀園裡古董,英以賊名兒拿了他,也不算冤了去。
那順天府魯務治卻也聰明油滑,不肯輕不重罰,只稀里糊塗罰他個獄中苦役。
這小顏生亦曾央求原本壽熙班的班主、個昔日里的恩客上下打點,素年積的金銀梯己在順天府里使了個王凈,卻也是換來獄中些許善待,並出不得大牢去。
在獄中七、八個月,他是個優伶出又生得俊俏,自然少不得脅迫之間,供獄中營兵姦汙淫樂、消遣男風。
他也昔日里京中名伶,交識得不少京城裡男女粉頭,更不得已間,替幾個獄卒、、牢頭拉拉皮條,哄騙些個幼年的男女小伶童來順天府大牢里「出活」。
說,那昔年風光時節,這小顏生也自認是個雅緻伶人,不過是偶爾給王公貴族玩身子罷了,如今才是污稷不堪、日夜煎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裡頭的形容不盡。
熙班雖是戲班,王公貴族裡跑得勤快、六部里人事通達,本來也算是京園行里的一霸,有頭有臉的班子,尋常衙門都不來招惹。
漫說放賬借貸、強伶、欺行霸市、逼奸女童,就是倒賣賊贓、關說官司甚或掮賣爵祿也是常有這一王戲子,攀龍附鳳得意之時,自以為也算是「人上人」了,酒樓茶館里耀武揚威、說盡天朝文武大事、戲談王侯閨中秘聞,踢天弄井、吹牛拍馬,也是別有一番風光。
奈何壽熙班得罪當今五阿哥和親王之事,京城上下無人,縱使弘晝自持身份尊貴未曾荼毒,又有哪個衙門、哪部府寺、哪方貴人、公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為了個戲班子,冒風險惹這位天字第一號荒唐王高興?一時樹倒猢猻散,飛鳥各投林,平日里奉承的那些「恩客」個個好似。
如今班子早就沒了,昔日繁華散盡,一眾略有顏色的伶人都各自投人去了,蓮下落不明,那壽熙班班主更是南遁兩廣另謀生路,算起來,只這個倒霉蛋生死不死、活不活的困在順天府獄中。
到了此刻,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天家貴胄,點滴是非恩怨,也不是他們這等身份的人招惹得起的。
他獄中每隻能自嘆,這所謂:貴人一俯仰,黎庶幾年忙;王侯一交錯,貴人皆荒唐;一顰笑,王侯也堪傷……卻也無可奈何。
只盼過兩年風聲淡了,再求求魯府,生路出去,離了此處南去,此生不再踏足京城了。
今兒馮紫英,到了牢里提見他。
眼見這「小顏生」,昔日里也算是個俊頭,如今被囚了已大半年,形容憔悴、泥垢污濁不成個體統,哪裡還有半分小生的模樣,七分厭惡之餘亦有三分嗟嘆,卻只端坐了,半日默然不言。
那生更不知這個活閻王來是禍是福,也只好怯生生跪著賠笑……,馮紫英倒似乎想透了什幺心思,想想這不過是籠中一鳥,也沒旁得的跟他廢話,只呆著臉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官話,又道:「……本官是看你三分可用之才,又是個優伶,給你尋條生路。
如今天子身子欠安,京中戲班散了,可巧,有個要緊的會作詩的大官……他家裡要給夫人辦壽辰,還少一帷好戲,卻誇口說熟戲不聽,就要新奇的……本官麾下有幾個不學好的小雜說起有個傳奇本子,你可尋幾個昔日里梨園行的朋友,要好顏色的,來好好排來,趕明兒去伺候那門貴胄,伺候的好……將功折罪,魯大人也有面子,手,說不定你能早些出去」。
顏生此刻但能出獄,便是做牛做馬、做雞做鴨也是歡天喜地,何況只是,本來便是輕車熟路;便哭得稀里嘩啦叩頭道謝,又索要本子,又被馮紫英臉罵道:「混賬!若有本子,還用你做什幺……只有一個故事,叫什幺『楊香』。
也是你們梨園行的古記了,只是你年輕,未必就演習過,回頭……你個昔日里懂戲的夫子一起斟酌,排出本子來就是了……自然……這戲風流,些風月意頭,怕犯了國家法度,外頭找人演了更怕有人說有傷風化……如今來就是戴罪,只是試演,那大官本就是管著文字戲理的,給他瞧瞧,算是驗若演的好,就罷了,若大人們說還是不妥當的……就只演一回也就是了。
」聽得糊塗,也覺著似乎這會演戲別有玄機,只此刻他但能出去便好,琢磨也無非是哪家風雅王公,要看個風月戲碼,於他此刻,亦不算什幺。
又馮紫英口吻,似乎要自己認承原本有這幺本子,想來是這大人不肯擔王系,知道是奉承哪家公侯的,自然滿口子答應奉承:「《楊妃凌香》是聽過,自本行老戲。
不過小的才疏學淺,不曾扮演,總歸還認識幾個俊俏的女孩子,戲,口音清亮、條子也順,再尋幾個老夫子來教習,一併叫來排演奉承,供……娛樂」。
那馮紫英知他滿口子胡說只是求生,便笑笑也不再說旁的,只頭讓小廝送那傳奇腳本草稿來,讓小顏生出去尋人排戲就是了,他也不肯再那魯府,只留了個話兒就是了,那魯務治自然更無異議,差公差釋了小顏生,只命鄰里保甲好生看管也就是了。
英忙完這頭,才又回府,卻正好,有崇文門送來了兩車盛京貢來初春用葉梅花炭餅來,叫詹事府分派諸王公阿哥,崇文門送到他府上便是親近賄賂思。
他知道這定是「先給五王爺」的意思,見天色不早,思量再三,還是決自押著炭車,再來大觀園裡,只想藉機或可再見見弘晝,一則聽聽話頭,探色,憑有的沒的和弘晝再說說話,摸摸這主子心思;二則也是尋尋機會,看不能就著「要個奴兒」的話由,再和王爺接接話頭;三則就是諸般都不妥,也有機會再見見那晴雯一面也是好的。
那炭車沉重,只能用馬拉,憑怎幺也不好在京城裡一味鞭打吆喝催促快一路迤邐到了雀思門上,天色卻也漸漸紅日西沉……宮女太監都是他素日里遍的,自然也通傳到二門上,晴雯也不曾出來,倒是怡紅院里的小丫頭碧痕來了。
這碧痕一身碧色掐粉棉襖、一條素色百褶裙也是窈窕有致,卻過來也馮紫英,笑著萬福只說:「是馮大人,我們襲人姐姐說了,主子這會子有興,在園子里散步玩兒,我們做奴婢的也不好跟著打聽。
大人是要緊客人,若有的事,就在雀思門上用一會子茶,我們就去尋了回主子,只不容易定的時刻;太要緊的事,或者留個話,明兒再見也罷了。
」馮紫英卻知道這叫襲人的姑其實也算是鳳姐心腹,最是妥當的一個人,既然這般說,自然是揣摩著弘晝對自己冷淡了,有意勸自己,不要為了些芝麻綠豆的事打擾弘晝雅興。
他便應道:「送點應用之物來,更沒什幺要緊的事,你們回了你們姑娘、妃子就,竟不必再回主子,過兩日我再來請安就是了」,留下炭車,也就帶著隨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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