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掩了她口,依舊柔聲道:" 這就是了。
說句沒輕重的話,你若回了信,容,也不能放過的。
即沒有回信,沒準在主子眼裡,不過是有個不要臉生要活,自己糊塗僭越罷了,主子也未必就要把你怎樣……怎幺發落雖我瞧著主子心性卻不是苛殘的,這不比那尤家三丫頭,以性奴身份私通是犯了主子忌諱……我明兒看看主子心緒,或者再尋個機緣和緩回主子主子……並不一定要荼毒了你。
至於惜春妹妹,她還小,又沒有伺候過有什幺事……別哭了,可憐花兒朵兒似的人……哭成這樣倒白遭壞了身頭說不定主子還要提見,你多一份顏色,能討主子一點歡心,比什幺都春聽她柔聲說得這般體貼,卻知不過安慰之辭,卻越發覺著對不住鳳姐,忍不住心酸,又怕連累了鳳姐,竟有個"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的心,發凄涼,伏在鳳姐懷裡倒是嗚咽嗚咽了半日,才勉力止了淚,抬頭怯生" 鳳姐姐……主子……是怎幺知道了?" 鳳姐本來撫摸她肩背安慰,聽她漸漸止了哭,便在另一側炕沿上和她並排坐道:" 主子今兒午睡在天香樓……" 頓一頓才道:" 醒過來才喚我去,出了事了。
是那……尤家那二丫頭,她妹妹生死不明,竟然耐不得煎熬,主子處舉發要戴罪立功。
說是壽熙班的戲子還和園中其他人有往來,不一個,主子震怒,昨天差人去拿了壽熙班裡的一個叫蔣玉菡的管事,打是曾偽造了信箋來府里騙過錢財……" 迎春聽得心頭一顫,不由出聲問道:" 偽造……?假的……?" 鳳姐淡淡幽遠,蔥指兒繞著手帕,瞧著窗外枯椏夜枝,半晌才道:" 我又如假……二妹妹你是沒出閣的姑娘家,不知道外頭小人那些個齷齪機巧消息騙個錢,左右你這輩子也不能再見那狼心狗肺的哥哥對證,他樂得…何況說句姊妹間私下體己話兒,便告訴你,就算是真是你那哥哥有信,招?如是假的,不過是個貪財訛詐的罪,主子如有一念之寬,說不定命。
若是真的……他只是個戲班管事,那信誰寫的?誰傳遞出牢獄?收了?牽連著大理寺、刑部、宗人府、詹事府並園子里……不黑地里碾碎了才怪呢……" 迎春本來就是沒個主意,此刻更是一片糊塗,如同陷落重重迷霧裡一般,一事萬物都是落在半空,腦子都不夠使了。
卻聽鳳姐又是問道:" 二妹妹是我們姊妹交心說話,你莫瞞我……那信上……都寫了個什幺?如今信" 迎春愣愣瞧著鳳姐,美目流轉,烏眸潤耀,竟是果然絲毫不知就裡的樣子,了頭緒,心想" 既風姐姐如此問,只怕真沒收過二哥哥的信……也是,小懂人情世故,見過世面,哪裡比得我糊塗沒見識……旁人若是欺詐錢是尋我,不尋她……只是如此,於她,豈非更是飛來禍……我要不要將事如實告了鳳姐姐或是主子呢?" 她遲疑了片刻,才怯怯道:" 那信我本來收在房裡……後來似乎見挪動了地疑心有人瞧見了……就燒了……" 哪知此言既出,鳳姐居然打了個哆嗦,急急道:" 真燒了?" 迎春木然點了點頭,鳳姐恨得一甩衣袖,幾乎連那桌上茶碗都要打翻,口中 妹妹你真是好糊塗……" 又道:" 你怎幺能燒了那信呢……憑他信上寫麻見不得人的話,如今既然事發,總要給主子見過信,主子才能憑著處了信……若有人造個謠,只管說那信上這啊那啊的,便是添了百倍來說,不信?你我不過是主子跟前貓兒狗兒一類,供主子淫樂消遣的,若是心芥蒂,你還活不活了?……" 迎春此刻只覺自己已經雲里霧裡,一片迷糊了,不由問道:" 造謠?……" 鳳姐看著她這模樣,當真是氣急,恨恨道:" 你個丫頭……讓我說你甚幺好上究竟寫了什幺?" 迎春此刻只得回道:" 頭一封信只是……那等子沒臉的話,叫我要討好侍奉他求情……還說……還說……給鳳姐姐你也有這幺一封信……后一封信平安,說是已經緩決改了發往黑龍江,還叫我……叫我……去問那邊情幺新鮮花樣兒可以讓主子歡心……可以哪天求著放他回來才好……" 鳳姐聞言,頓時如看個賊一樣看著她,居然呆了一炷香功夫,竟是帶了顫音,給我……也有信?" 迎春點了點頭,又忍不得落淚道:" 如今我想明白了,定是那伙子沒臉的唱偽造的……姐姐……這可怎幺才好?" 見鳳姐獃獃得竟也好似沒了主意,,又道:" 鳳……鳳妃……或者我就回主子……不說有這一節……" " 胡說" 鳳姐頓時立眉斥道:" 主子問話,怎幺能欺瞞……更何況,如今也戲班裡的王八蛋是怎幺回的,更不知是否真是你那二哥哥寫得,這種事個八百里加急,就去黑龍江問話,五天里就有信了,那隻顧活命的狗頭,你我的生死?回頭兩造里對不上更要惹翻了主子的……" 迎春又急又惱,連聲道:" 這可怎幺好,我如今死也不懼,便是主子發落我死也不懼,我早是個污濁骯髒的身子,本來就愧對祖宗了,也愧對姐姐今,豈不是一死難贖,竟連累了姐姐……" 她只哭,鳳姐卻支撐著凝眉思量,又過了片刻,卻已是換了顏色,勉力擠出來,道:" 罷了。
妹妹別耿心了……這是……哎……妹妹實心眼的人,想,這卻不是妹妹的過錯。
若是真的有信……自然要怨那個王八蛋,若…哎……不過是有人費了心機……妹妹哪裡提防得了。
你不要一味往壞子聖明,再不會冤了誰……何況,說到頭,我們不過是主子一奴,便是置,我們女子家生來可憐,無非是那些個凌辱,只當盡了本分,替主子…更別說那起子連累我的話,我自有自全的道理。
明兒還要回主子的話。
我一般兒向主子討情。
只是記得,若是主子提見,妹妹再不要犯了糊塗,主子問,實答,胡編亂造使不得的……這會子天晚了,我們卻叫了太太來,一起好?太太自小疼你……如今……見一面也不知今後如何,何必讓小人們了我們去,我們一起吃個團團圓圓暖和飯,過了今夜還不知道怎樣呢?"刻哪裡還想吃食,只無可無不可不作答。
鳳姐卻改了顏色,沒事人一兒襲人等來侍備晚飯。
那襲人果然用心,卻在內室里備了一個景泰藍的些菜心、木耳、松茸、山藥,一碟子上好的薄嫩羔羊肉,一碟子酒腌鴨子金翠芋頭,更多燙了一壺松針清酒,去裡頭喚了王夫人,同著鳳姐、就在書房用飯,留著平兒捧湯侍酒,自己陪著薛姨媽、惜春伙著晴雯等用飯。
你道她為何喚王夫人,原來這迎春本是賈赦前妻之女,自小沒了娘,其後母是個沒心沒肝的,雖大面上不差,亦不多親近,只王夫人天真慈心,待子女,一如己出,看教詩書,作食養葯,噓寒問暖。
自賈珠早逝,元春膝下寂寞,對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倒一發的疼作心頭肉一般,聊兒不得相見之心;三春姐妹,亦都視之為親母一般敬愛。
本來園中變故,著眾多晚輩女兒家甚至孫輩女孩,一併供一個男子姦淫身子充為性奴,恥的事,更何況弘晝故作禁忌,不賜王夫人名份,那迎春、探春俱是姑奴兒還高一層,見面卻是尷尬。
只此刻迎春這裡有了變故,反而要個慈才將三人湊在一處,難得親倫,吃個家常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