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露深月朦,空寂幽暗的殿中回蕩著細細的呻吟和沉沉的喘息,浴池邊的流蘇絲幔下擺被濺出的水花濕濡了一大片,漫出來的清水積滿池邊的凹槽,晶棱里的水集滿了,又滴滴答答溢出,漫下道道閃著微光的水痕。
殿內的火把都滅著,絲幔后的人影朦朧不清,忽聽一陣嘩啦的水聲,有人自池中起身,摘下掛在池邊的浴毯將橫抱在懷中的人兒裹緊,跫音穿過空曠的深殿,又消失於角落。
大床深處再次響起銷魂蝕骨的聲音,隱隱約約,時輕時重,如露台外濃淡變幻的紫霧,終團團墜入茫茫深崖下。
夜歸入沉寂,涌盪的風織出層層薄雲,掩去清光漸弱的月輪。
一天後獸甲做好,凌隨波叫來兩名弒魔軍,請蘇黛對照著圖紙,給那兩名弒魔軍詳細講解了機關甲的使用和製作方法,有些地方她不知如何用魔族語表達的時候,他便在一邊說明。
午後少魔君親自將叄人送到山下。
玉芙蓉得了兩株養在密器中的幽曇花和兩截可以插活的幽冥斑竹幼苗,心下很是滿意,對凌隨波笑道:“凌少君,祝你們平叛一切順利,咱們神姬河畔再見。”
凌隨波拍拍身邊李長安的肩頭,目光落在蘇黛臉上,只笑道:“諸位保重。”
叄人駕了車離開玄星山,剛剛上了那條黑石大道不久,便見前頭煙塵滾滾,一隊身披黑甲的魔衛騎獸彪行過來,大聲沖著李長安吆喝道:“讓出道來!星君的獸車來了!”
李長安趕緊把車趕到道邊停下,玉芙蓉奇道,“不是說魔君還有幾天才回嗎?”
正說間,前方傳來隆隆的嘶吼聲,八隻高大神勇的雲霧獸拉著一架四面敞開的華麗獸車疾行而來,在叄人眼前一晃而過,快得連卧坐在獸車中央的魔君朔羿的面貌都瞧不清楚,只能依稀看到他刷刷翻飛的袍角和披散的棕色長發。
蘇黛轉過頭,朝著魔宮的方向瞭望,魔君的獸車很快就成了一個小黑點,融入玄星山的雄壯山景下。
叄人重新上車,這次熟悉了道路,傍晚時就出了湮城,取道流風河一路往東,不兩日,晴朗的天氣漸漸有了變化,晚間月暈愈發明顯,魔洲大陸叄年才逢一次,而每次持續半年之久的雨季即將來臨。
原本荒涼的河道邊叄不五時有高大華麗的獸車經過,通通往湮城飛駛而去,蘇黛有些納悶,在河邊停車歇息時,借著一個魔仆取水的時機上前詢問。
那魔仆瞅了瞅斜躺在獸車中的主人,小聲說:“去看熱鬧呀,星君給各個部落族長都發了召令,要求在後天傍晚趕到湮城,其他人有興趣也可以去看,湮城難得有這樣大的事發生,當然不能錯過。”
蘇黛好奇地問:“什麼事?”
“這兩天都傳開了,不過你們不是魔族人,自然不關心,”那魔仆倒是十分健談,只是皺著眉頭,一副很愁悶的表情,“星君的繼承人凌少君後天晚上會在玄星格鬥場上接受審判,結果如何很讓人懸心啊!”
蘇黛吃了一驚,尚未追問,一旁的李長安已經忍不住嚷了起來,“為什麼?凌少君犯了什麼事?”
“據說他身體里一直養著一個邪魂,”那魔仆搖頭嘆了一聲,“這種事可真是駭人聽聞啊,難怪他一個混血的魔族人,十一年前能打敗那麼多厲害的魔主——”
蘇黛唇角微顫,打斷他急聲問道:“他們會怎樣審判他?”
“這我就不知道了,”魔仆再次嘆息,“如果是發覺有人異魂入體,一般當時就會被割頭,以防異魂借著那身體壯大作亂,不然就會給魔洲帶來災害和禍亂,你們看北邊的藤人就知道了——像凌少君這種藏了十多年的情況,我估摸著,大概是要先逼他身體里那個邪魂顯形吧……”
“多謝您願意告訴我。”蘇黛摸出包袱中一包魔宮裡帶出來的食物,塞到那人手裡,轉身跑向獸車。
李長安已經先她一步坐到車上,偏頭問她,“這就趕回湮城?”
“嗯,”蘇黛咬唇,“麻煩李大哥快些。”
車上悶頭睡覺的玉芙蓉一下驚醒了,坐起來問道,“什麼情況?”
李長安驅使著拉車的雲霧獸調了個頭,獸鞭響亮地拍打在車轅上,“我們回湮城!”
只得叄只瘦弱的雲霧獸拉車,速度快不起來,眼睜睜看著一輛輛彪悍的獸車從身邊越過,揚起道道風煙,蘇黛心急如焚,李長安亦眉頭深皺,每有一輛車超越而過,玉芙蓉便拍著李長安的後背,連聲催促道:“加緊,快!”
兩日後叄人方才回到湮城,趕往玄星山時,便見整個黑石大道上車來人往,擁擠不堪,山下的魔宮侍衛並未阻攔來看熱鬧的魔人,只齊齊退守在魔宮大門之外。
好不容易到了山腳,蘇黛擠在人群中,幾乎腳不沾地地上了長長的山階,到了魔宮門外,處處人頭攢動,玄星格鬥場那邊更是密密麻麻圍得水泄不通,人流還不斷往廣場那邊涌動。
格鬥場邊參天的石柱上已經燃起了熊熊烈火,四周看台上到處都是人腦袋,弒魔軍擋在通往格鬥場的山崖入口,不許人再進入。
幾人急得直跺腳,李長安問:“怎麼辦?”
玉芙蓉道:“賄賂唄,快把你身上的好東西拿出來。”
蘇黛見弒魔軍中有一人看著很是眼熟,想了想,帶二人擠到那人面前,還未說話,那弒魔軍一眼看到她,與邊上的人耳語兩句,回頭便對她道:“跟我來。”
玉芙蓉嘆道:“長得美就是好,都不用掏其他東西出來。”
蘇黛看她一眼,“瞎說什麼?幾天前我才教了這人機關甲的使用和製作方法。”
叄人跟著那軍人擠入廣場,蘇黛惦著腳尖試圖往廣場中看,看到的只是黑壓壓無處不在的人,那弒魔軍領叄人上了看台的最外層高處,對蘇黛點了點頭,轉身擠走了。
她趕緊往場中看去。
高處的視野十分開闊,整個玄星格鬥場盡收入眼中,廣場呈圓弧形,邊緣每隔十餘丈便佇立著一根雄渾的參天巨柱,柱子上雕刻著魔龍盤紋,蒼勁古樸而又威凜攝目,巨大的火把燃亮灰暗天穹,火光之中道道盤踞在柱上的魔龍幻出囂狂身形,齜咧的龍頭在高處彙集,俯視著下方的廣場中央。
與四周人山人海的喧鬧擁擠不同,地板上刻著繁複玄密星紋的廣場中央只孤寂地站著一人,那身影此刻看起來顯得十分渺小,但他背脊挺直,黑色的衣袍和長發獵獵翻飛在呼嘯的風焰中,高傲而又從容不迫。
天際濃雲翻滾,看台上一片凌亂躁動,他巋然不理,只微微昂著頭,靜靜注視著前方看台正中,點點火星被狂風吹來,又在他身旁湮滅消散。
或許冥冥之中,他等待這一刻也等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