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紋又問:“凌少君,你能說說腹地中的情形嗎?”他撓了撓頭,“我早就想問了,就是你一直沒上車,沒機會問。”
這時蘇黛正好進來,聞言便道:“凌少君是上來休息的,你這麼問他還怎麼休息?”
凌隨波微微一笑,道:“無妨,本來也該說與你們聽的,大家好早做準備。”
他與蘇黛仍是正常說話,但彼此之間客氣了許多,蘇黛尤其注意分寸,不到不得已時絕不主動跟他接近。
阿紋大喜,連忙出去喚了李長安和趙叄等人進來。
眾人一面抓緊時間吃飯,一面豎起耳朵聽凌隨波講沙漠腹地的情況。
“幽煌樹都生長在地底下,集中分佈在幾個區域,圍繞著中心的一片廢墟,”他緩緩道,“那片廢墟就是原風神堡所在的位置,外圍幽煌樹集中的地方都有幽人,中心那片廢墟我沒能闖進去,究竟什麼情形我也不清楚,因為一旦感覺到有外力入侵,即使還沒有褪藤,沉睡的幽人也會發動攻擊,周圍所有的幽煌樹根枝相通,分散在各處的幽人可以在樹藤的擺布下快速聚集起來對入侵者群起而攻之,我一人難以抵抗,所以不得已只能先退出來。”
蘇黛坐得遠遠的,和他中間隔了好幾個人,此刻秀眉微蹙,眼眸低垂,也不知在想著什麼。
凌隨波不著痕迹地調開目光,繼續道:“幽人褪藤後攻擊力會更強,攻擊的範圍也會更大,要想消滅幽煌樹,首先得制服這些幽人……幽人是幽煌樹的傀儡,幽人死,幽煌樹不滅,但幽煌樹一旦枯亡,幽人卻只有死路一條,當然,或許你們能找到辦法……”
玉芙蓉搖頭晃腦地說了一個字,“難。”
蘇黛抬頭看她一眼,她摸摸鼻子,又揚了揚手中青枝,笑道:“難是難,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天下萬物相生相剋,幽煌樹雖從魔界而來,但短短叄個月,這裡也長出了可以抵消魔毒的植物,還這麼巧被我找著了,可見天無絕人之路。”
凌隨波點點頭,“栽種這些幽煌樹的人,我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裡,但是中心那片風神堡的廢墟,應該就是最關鍵的地方,你們的目的是要找人,無論是幽人也好,屍骨也好,到了外圍應該都能尋到,只要你們幫我解決了幽人,剩下的都是我的事了,你們可以儘快離開。”
蘇黛唇微張,想說什麼,猶豫了一下又沒說。
“這兩天,我們要盡量避免再被幽人捉到,任何一個人被拖進幽煌樹的地盤,都會變成它們的養料,力量此消彼長,我們的危險和困難便會加重一分,而我們多捉住一個幽人,到時的阻礙也會少一分。進入腹地后,大家更不能分散,一旦落單,沒有任何僥倖,一定會被幽煌樹吞食。”
眾人深以為然,李長安熱血上涌,搓著手掌道:“既然去都去了,哪有先退的道理,凌少君,我們和你一起闖進去便是。”
趙叄和青蕪等人也紛紛附和,凌隨波眉目微動,片刻后輕輕笑了起來,“能制服幽人,已經是你們的最大極限,廢墟里什麼情形誰也不知道,既能把幽煌樹移栽到這裡,又費盡心思養了這麼久,背後的人絕不是等閑之輩,萬一到了危殆之時,大家同路這麼久,我也不好見死不救。”
他面上的笑容透著明顯的不屑和傲慢,只差沒把“別給我拖後腿”幾個字堂而皇之地說出來,李長安一張臉登時漲得通紅,眾人也都啞口無聲,訕訕地轉開臉去。
傍晚風沙四起,蘇黛爬到車頂,趁著日落之前的一點時間,展目往天邊瞭望。
阿紋蹲在她腳邊,好奇地問,“蘇姐姐在看什麼?”
“等信鳶,”她將雙手搭在額前擋著風沙,一面仰頭尋找一面解釋道,“算下時間,我放出去的信鳶這時應該回來了。”
灰濛濛的天際中沒有任何信鳶的蹤跡,蘇黛心下有點焦急,自言自語道:“難道錯過了?”
沙暴之後與夥伴們重新匯合的當晚,她便放了一隻信鳶出結界,如果四師妹年行舟趕到結界邊緣,信鳶就能尋到她把信帶到。
信上她叮囑年行舟,說事態有變,自己已先行前往沙海腹地,而沙漠中的危險和詭譎出乎意料,她切切不可貿然進入沙海尋找自己,務必留在結界口等消息。
天色將黑未黑時,空中一個小黑點越飛越近,蘇黛大喜,等信鳶降落後忙將信從鳶腳中取出,展開細看。
原來早在她送出請年行舟趕來幫忙那封信之前,陶桃和年行舟就已經到了羽浮山脈,不過蘇黛此前一直認為不需姐妹們幫忙,她倆便等在結界外沒有進來,獨自留在青宴山的李陵收到那封求救信后,知道事態嚴重,即刻聯繫了丹青閣,丹青閣的掌事堂主陸醒脫不開身,另派了兩名劍術高強的劍宗弟子,帶上那名長老的筆記也趕了過來,一天前他們已經和陶叄年四匯合,四人原本準備結伴進入結界,收到蘇黛這封急信后只得改了主意,現都等在結界入口。
蘇黛看完信,胸中大石落了地,心情也輕快起來,阿紋見她面露笑意,便問道:“什麼事這麼高興?”
蘇黛將信紙一揚,笑道:“劍術精深的幫手來接應咱們了,有備無患,自然高興。”
“什麼劍術精深的幫手?”阿紋眼珠一轉,嚷了起來,“我知道了!是丹青閣的人,蘇姐姐的未婚夫,那位陸堂主,他就是聞名遐邇的劍術高手嘛,他不怕危險來找你,難怪蘇姐姐這麼高興!”
蘇黛懶得跟他解釋,只在他額上彈了一記,“別瞎說。”
在車裡休息了半日的凌隨波此刻打開車門正往外走,將兩人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他朝車頂望了望,面色陰鬱下來,佇立片刻方才慢慢下了梯子。
次日早晨蘇黛和玉芙蓉爬進車廂底部去看那名被擒的幽人,它身上的衣袍已成灰燼,指尖長出了長長的根須,大概是因為沒有回到樹身得到供養,一夜之間,它的臉和身體都變得乾枯,有綠色的汁液從深陷的眼窩裡流出,原本明亮的眼珠也變得渾濁不堪。
玉芙蓉將幽人流出來的汁液和著蘇黛給她的一小段幽煌樹根泡在一起,另拿了一筒水泡了她常銜在口中的那種青枝,小心地混合在一起觀察。
這日午間,蘇黛事先在沙地周圍設了埋伏守株待兔,不久後來的兩名幽人被一舉擒獲,其中一名是昨日從凌隨波鞭下逃走的,另一名便是靈均的師父衢泊舟,大伙兒士氣高漲,加快速度往腹地中心進發。
之後一日,午間並無幽人出現,大家等了一個多時辰,凌隨波道:“看來暫無其他幽人褪藤,就快到了,今晚不要停,明日一早應該能趕到。”
蘇黛收了沙地里埋好的各種機括鉤鎖,進了車內休息。
傍晚的時候,疾行的衝車停了下來,她心中納悶,掀開車壁上的獸皮,探出頭往外看去。
天邊雲霞濃艷,茫茫沙海起伏如波,砂礫一陣陣被風卷過,在未褪盡的夕陽照耀下閃爍著萬千輝芒。
“為什麼停了?不是說今晚一直趕路么?”蘇黛打開車門爬到車頭,沖著前頭的李長安大聲喊道。
李長安對她的問話恍然未聞,擋在前頭的背影也一動不動。
蘇黛推了推他,李長安回過神來,忙往邊上讓了讓,他身影一斜,蘇黛便一眼看見了衝車前頭的情形。
離衝車十餘丈遠的地方,莽莽黃沙中正盤膝坐著一個黑髮紅衣的女子,她膝上放著一張黑色的焦尾琴,紅袖下兩隻白皙的玉手輕撫著琴弦,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西沉烏金斜照在她身上,風刮來,艷紅如血的衣帶在黃沙金芒間凜凜飄動飛舞,美如謫仙,又詭如精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