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安抱了司南坐在車頂,時不時指點蘇黛調整著方位,巨大的車輪噠噠轉著,在沙地上碾出深深的轍印,伴著周圍零碎的腳印,共同蜿蜒過起伏的沙丘,於安靜廣袤的沙海中漸漸伸長拉遠。
午時過後,果然有幽人悍然偷襲,凶藤似排海之浪漫空捲來,熾烈的陽光被擋在蔽天蔭蓊之外,險譎波詭的黑夜剎時降臨,然而不到一刻鐘,日光重現,撲朔迷離的凶藤褪去,沙地上拉出數道扭曲錯亂的痕印,混著血跡在不遠的沙旋消失處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臉色都是一片慘白,龐大的衝車被藤蔓拉翻在地,車壁的木格被絞斷,在剛剛那驚心動魄的一刻鐘里,有兩名面孔陌生的幽人自沙旋中現身並分而攻之,車內一人被捲走,車外兩名夥伴被凶藤纏住,眾人撲救不及,眼睜睜看著他們被拖入凶詭的沙旋之內,很快沙地上除了驚魂未定的人們,只剩下碎裂的木屑和幾柄斷開的長劍,連一根藤蔓上的枯葉也沒留下。
幽人迅疾強悍又變化多端的攻擊幾無破綻,短短的時間便讓所有人經歷了一場地獄般的噩夢,巨大的陰影籠罩在這片死寂的沙地上,即使明亮的陽光也無法驅除。
蘇黛與凌隨波對望一眼,他捏著長鞭,眉頭深鎖,冷靜道:“去修好車,繼續趕路。”
青蕪紅著眼眶,問凌隨波:“凌少君,他們……被幽人帶回去后,能堅持多久?”
“如果我們夠快,就趕得及救下他們。”他斬釘截鐵道,緩緩掃視眾人,“與幽人第一次交手難免如此,它們並非毫無破綻,不必太過害怕。”
李長安一拳砸在沙地上,咬牙恨道:“老子一定要找到它們的老巢,把這些天殺的魔樹燒它個一乾二淨!”
凌隨波輕輕點頭,對趙叄說了一聲:“車修好后你們都上車吧,加快速度,我一人在後面跟著就行。”
下午並無幽人襲擊,接近傍晚時分,衝車繞過一片流沙后停了下來,然而預料中的湖泊並未出現。
李長安跳下車,展目四望,失望道:“湖呢?難道是前晚沙暴后,這底下的暗河改了河道?”
連一向樂呵呵的趙叄也擰起了眉頭,“這裡沒水了,那你們之前探過,還要走多遠才有水?”
李長安撫著後頸,苦惱地說:“前頭沒有了——至少我們之前探過的路,沒再見到一滴水。”
這一下,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早間浪費了許多水的凌隨波,他無視眾人帶著責備的眼神,抱臂站在一邊,輕哼了一聲。
蘇黛拿腳踢了踢腳下的沙子,又看了看鞋尖。
“下層的沙還是濕的,這附近應該還有暗河,”她抬頭道,“也快日落了,咱們就在這裡紮營,我讓沙牯牛往地下鑽鑽試試。”
大伙兒並無異議,蘇黛停泊好衝車,解下兩隻沙牯牛,尋了塊濕沙厚重的地方,放開木蟲。
“把你的蟲子拿走,讓開些。”凌隨波解下臂上的軟鞭大步走來,待蘇黛領著兩隻沙牯牛走開后,金鞭掠空揚起,弧光一閃擊打下來,沙地轟然裂開,他反手一抓,鞭尾再是一抽,沙地的裂縫晃動著越翕越大,兩邊的濕沙結成大大小小的沙塊不斷往下墜落。
數擊之後他收了鞭子,“這下頭應該有水。”
蘇黛趴在一丈余寬的裂縫口往下一聽,果然底下傳來隱隱的流水聲,她不由喜道:“真有水!我下去看看。”
大伙兒忙聚攏過來,玉芙蓉弔兒郎當地咬著嘴裡青枝,拋給蘇黛一包東西,“誰知道沙暴后這下頭的水有沒有被污染,你把這幾根木枝帶著,這木枝搗的藥粉可以癒合沙妖撕咬過的傷口,若是上頭的葉子沒變色,應該就可以用。”
她又聳人聽聞地加了一句,“至少,喝了我們不會變沙妖。”眾人頓時一片嘩然,青蕪皺眉道:“小蘇小心些。”
蘇黛笑道,“放心。”她將那包木枝和一個竹筒綁在腰上,躊躇著看向凌隨波。
“你的蛇鞭可以送我下去么?”她問。
凌隨波眉尾一揚,“可以。”
蘇黛將幾個空的水囊紮成一團背在背上,又往下看了看這道深溝。
“凌少君,你這蛇鞭……夠長么?”
正將鞭子從臂上繞下的凌隨波動作一頓,唇角微抿,慢悠悠道:“夠長。”
蘇黛準備停當,張開雙臂道:“好了。”
軟鞭卷繞而來,纏住細條腰肢,蘇黛拽了拽鞭子,對他道:“如果我下去后你在上頭聽不到我聲音,我拽叄下鞭子,你就拉我上來。”
凌隨波頷首,輕喝一聲,“小心了。”長鞭即刻甩開,耀著落日的碎金光芒,捲動呼呼風聲,將蘇黛送入深溝之內。
大家候在溝隙邊等了許久不見動靜,都有些焦急,凌隨波雙眸微闔,凝神感受著蛇鞭上傳來的細微牽動。
良久,底下隱隱傳來蘇黛一聲驚呼,凌隨波眉睫忽揚,目中銳光一閃,他魔魂所化的蛇鞭那端空空,已沒了沉沉的墜感。
“怎麼了?”青蕪忙問。
凌隨波額背微汗,只覺胸口發寒,面上卻仍是一派平靜,他抬頭看看天色,又往地平線處瞧了一眼,交代李長安和青蕪,“沙妖快來了,你們先上車,關好車門,我下去看看。”
說完,他閃身躍入溝內,騰身下縱的同時,伸掌往隙壁上一拍,沙塊滾滾,很快就將溝隙填滿。
沙海波瀾又生,遠處的沙堆險惡地隆起,第一隻沙妖從爆開的沙牆中躥出,張著血紅口器往這邊撲來,一爪撓在衝車剛剛關上的車門邊。
上頭的震動帶動溝內沙壁成片垮塌,凌隨波裹著砂礫越墜越快,直到撲通一聲,連人帶鞭一頭栽進深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