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隨波冒出水面,抹開眼睫上瀰漫的水花,往前方看去。
他眼前是一個幽深瞑暗的中空洞穴,洞壁仍是以砂石為主,但有植物的根須密密麻麻遍布在周圍,暗河邊有幾塊光潤的岩石,縫隙里還冒著稀稀落落的雜草。
洞穴兩頭順著彎曲的水道延展開去,沒多遠就拐了彎看不到頭,除了嘩嘩的水流聲,這裡既沒有任何動靜,也看不到任何人影。
“蘇黛?”凌隨波按下焦急心情,撈過飄在水面上的鞭子,叄兩下游到岸邊。
岩石后猶猶豫豫地探出一個腦袋,他一眼瞧見,眉目間波瀾陡生。
“凌少君?”蘇黛從岩石后繞了出來,疑惑地問了一句,收起手中一筒袖箭,又將一根長簪插回頭上,“我還當是有沙妖來了,原來是你,怎麼你也下來了?”
洞中伸手不見五指,她目力不及魔人,知道並無危險后趕緊摸出火折,把方才聽見動靜吹熄的小盞風燈點亮。
風燈雖小,但邊上嵌了細碎的雲英石和螢石,一旦點然火源,光芒反射出來甚是強烈,將周圍照得清清楚楚。
“……為什麼解了鞭子?”男人不答反問,他眸光沉沉,語氣冰寒,並不掩飾自己的怒意。
“安全到了地方就可以解了呀,”她理所當然地說,“不然纏得那麼緊,做事都不方便,要上去的時候我會自己綁上的。”
“……那剛剛你為何驚叫?”凌隨波語聲仍硬,似乎還堵著怒氣。
蘇黛朝他身後一指,“你看。”
尚浸在水中的凌隨波轉頭一看,心頭一凜,拽住軟鞭的掌心驟然生汗。
這條暗河約莫兩丈寬,方才他心切之下隨意一瞥,只見到河對岸的洞壁極低矮,濕土之中伸展著無數暗紫色根須,竟未曾注意那根須正在不斷蠕動,最長的一根根須,離水岸已不到叄尺。
盤根錯節的根須中有數道碗口粗的主根在沙土上慢悠悠扭動著,顏色深濃,仔細一瞧,卻是表面飄浮飛繞著無數蟲子,成片成片地聚集著,一眼看去幾乎與沙土同色。
“那是幽煌樹的數根嗎?”蘇黛問,“那蟲子,就是還沒長大的沙妖?”
凌隨波點頭,沉默半晌方道:“幾天前,樹根還沒長這麼遠。”
“那就是說我們離沙海腹地不遠了?”蘇黛倒是挺樂觀,她把風燈擱在岩石上,有點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剛才看見嚇了一跳,沒忍住就叫了一聲,沒想到給你聽見了,多謝你特地下來找我。”
凌隨波沒搭腔,抹了把臉,扒住一塊岩石,從水中起身,長鞭收縮回丈余長,自動纏上他左臂。
因他方才裹著泥沙直跌入水,河水現在還盪著渾濁的水波,蘇黛只得將竹筒放在一邊,尋了塊岩石坐下,靜待泥沙下沉,水波平靜。
她心裡有點埋怨他多事,口中卻不好直說,隨口問道:“上頭情況怎樣?沒事吧?”
凌隨波道:“幽人不會晚上出現,只對付沙妖的話,有你那輛車擋著,應該沒問題。”
“幽人為何只在白天出現呢?”蘇黛見河水漸轉清澈,彎腰打了一筒水,放了一根玉芙蓉給的木枝進去,凝目瞧著竹筒內的水。
“大概因異化時長期不見天日,幽人很渴望陽光,”凌隨波漫不經心解開濕發,隨意擰了擰又綁好,“它們剛褪藤,能離開樹身活動的時間不多,自然會選在陽光最烈的時候出來。”
蘇黛“哦”了一聲,見竹筒內的木枝浸泡多時而水並無異樣,便抬手將竹筒舉到唇邊。
凌隨波身形一晃,擋在她面前伸臂按住竹筒,蘇黛詫異地抬起頭來。
“先別喝。”他道,拿過竹筒,自己仰頭喝了兩口。
風燈照著凌隨波健碩高大的身形,濕漉漉的衣衫貼在身上,幾如赤裸一般,從她的角度看過去,正好看見寬寬的肩線下那結實漂亮的胸腹肌理和優美精勁的腰身,男人腰間斜斜纏著獸皮褡褳,碎成條的衣衫下擺裹著兩條筆直有力的長腿,連腿部流暢平滑的肌肉線條也一覽無餘。
蘇黛面孔陡然發熱,連忙移開目光。
“喝吧,沒問題。”凌隨波咽下水后,等了一會兒,將竹筒遞迴給她,走到一邊,也尋了塊石頭坐下,淡聲道:“我畢竟來自魔界,對這些東西的抵抗力比你們會高一些。”
他一走,那具剛健漂亮軀體上散發的熱力隨之消失,蘇黛面上的紅暈也漸漸散去,她低著頭抱著竹筒,微微呼出一口氣。
“這裡的幽煌樹已經吸食過活人精血,對人的氣息會很敏感,但只要不弄出太大動靜驚擾到幽煌樹根,這裡還算安全,”凌隨波望著對岸的樹根道,“我們可以等一陣子,待沙妖退了再上去。”
蘇黛點了點頭,把竹筒放在一邊,起身摸到那幾個空水囊,蹲在河邊裝水。
“其實,凌少君你人挺好的,”她裝好一個水囊,扭過頭笑道,“對了,你的腿傷怎樣了?我瞧你走路好像不怎麼跛了。”
凌隨波沒回答,只笑了笑。
她看懂了他的笑,理直氣壯地說,“之前我怎麼知道你是敵是友?換做是你,你會關心你的敵人嗎?再說我昨晚本來想問你的,你又突然翻了臉,我哪還敢問啊?”
凌隨波居然啞口無言,胳膊肘撐在岩石上,身子一仰平躺下來。
蘇黛將水囊一個個裝好,捆在一起放到岩石上,這才又拿竹筒打了水喝了幾口。
她喝完水轉頭一瞧,凌隨波閉著雙眼,呼吸徐長,似已睡著。
“原來也需要睡覺,我還當你不需要休息呢……”她喃喃自語道,搖搖頭,“身上都還是濕的就這般睡,果然不是一般人。”
她百無聊奈地托腮望著暗河對岸,心頭忽升起一個主意,想了想,又瞄了一眼凌隨波,他姿態恣意,雙手擱在腹間,左臂上纏著的鞭子此刻化為金蛇緩慢繞著健臂遊動,蛇頭顫顫巍巍立在袒露的肩胛上,陰影正投在線條鋒利的鎖骨內,胸膛微微起伏著,整個身軀如山巒般起伏優雅。
這人看樣子應該是睡沉了,蘇黛咬咬牙,提著風燈輕輕下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