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黛笑道:“咱們時間不多了,結界關閉只剩不到九天,早做準備,一旦要出發,到時就不會忙中出錯——你們先搬著,我一會兒就來。”
阿紋應了一聲,跑開去找人搬東西,蘇黛咬著烙餅,目光在明老棚屋跟前巡來巡去。
棚屋的帘子是放下的,下擺隨風輕盪著,偶爾露出一道縫隙,但天色黯淡,屋裡更是黑乎乎的,情形如何根本看不清。
也不知明老和凌隨波談得怎樣了,說了這麼久還沒說完事,應該……還算順利吧?
蘇黛心下有隱隱的擔心,匆匆咬了幾口餅,離了灶台往這邊走。
她沒走幾步,棚屋的布簾猛地鼓盪起來,接著明老一聲暴喝從裡面傳出,驀地里一股強烈的氣流滾滾如浪,以草棚為中心,驚風卷葉呼嘯排開,剎時間風走雲疾,山搖地動,巨大的衝擊力如洶湧波濤翻卷著,撲向猝不及防的人們。
蘇黛首當其衝,被捲入半空,狠狠撞在旁邊一株粗壯的大樹上,痛不可遏。
砂石漫空,碎屑橫飛,狂暴的氣波延伸開去,周圍幾座草棚呼啦啦倒塌,巨響吞沒了此起彼伏的驚叫聲。
阿紋等幾個正往谷地搬運東西的小孩聽見了這邊的聲響,扭頭便往回跑。
李長安、趙叄等人頂著氣流撥開亂草斷竿,衝過來扶起四散倒地的傷者。
所幸風暴很快止歇,大家驚疑不定,齊齊看向明老棚屋。殘葉飄飛,沙塵漸息,滿地狼藉中,那座草棚竟然奇迹般完好無損。
李長安牙關格格響著,握緊雙拳走上前,一把掀開輕輕顛盪的帘子。
灰暗之中凌隨波閑然而立,低頭瞧著腳下,高大挺拔的身形襯得草棚越發狹小逼仄。
明風覺倒卧在他腳邊,鮮血蜿蜒淌開,昏暗的光線下是一種近乎絳黑的顏色,他的佩劍斷成幾截散在一邊,爍著幽暗而死寂的冷光。
血一下衝到頭頂,李長安厲聲道:“是你殺的明老?”
聽到問話,凌隨波緩緩抬起頭來。
他薄唇微動,然而並沒有人聽清他說了什麼。
尚未散去血煞的魔瞳恢恑憰怪,卻又美得出奇,嵌在那張剛硬深邃的臉龐上,他整個人氣質陡然一變,像是撕開了一層偽裝,暴露出他異界來客的陰暗和凶邪。
李長安只看了他一眼,便被他眸中異光所攝,膽破心寒,木若呆雞地愣在原地,跟隨而至的人們被那瞳光一掃,俱是心驚肉跳,毛骨悚然,驚懼之下齊聲驚呼,不約而同後退數步。
蘇黛掙扎著撥開人群,看向凌隨波。
鬼魅般的異色雙瞳赫然穿透飛舞的塵硝,一下就攫住了她的心臟。
詭異的安靜中,凌隨波往前走了一步。
幾步開外的人群一陣慌亂,有人拖住李長安惶急而退,慌亂中腳絆在碎石上,摔了個仰面朝天。
李長安神魄歸位,驚懼化為悲憤,上前抱住明風覺,把他從凌隨波腳下抬開,交給趙叄,這才怒視著凌隨波,咬牙切齒地問:“你是那個從魔界來的凌隨波?”
凌隨波不語。谷中夜霧已起,霧氣混著沙塵,像隔了一層紗,然而人們臉上的表情和眼裡的情緒都能清晰映入他眸中。
仇恨、驚恐、厭惡、忌憚、如臨大敵。
他幾近透明的瞳中現出一絲晦澀難明的波動,目光緩緩巡過人群,在阿紋臉上停留片刻,又落在人群中的蘇黛身上。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下頜微抬,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眾人,倨傲道:“正是。”
這一次,所有人都聽清楚了。
人們瞪視著他,整片天地雅雀無聲,風卷著血腥氣,一陣陣回蕩在四野,令人遍體生寒。
這時趙叄懷中的明風覺身體顫了顫,喉間發出咕咕之聲,趙叄忙將他輕輕放於地上,李長安蹲下身子,低呼道:“明老!”
明風覺抬手指著凌隨波,氣若遊絲道:“一切……一切都聽凌少君的……我……不……”
話未說完,他頭顱一垂,再沒有聲息。
眾人嘩然,阿紋淚流滿面,高聲叫道:“他殺了明老,為什麼要聽他的,我……我不怕他!”
青蕪一把捂住他的嘴,李長安、趙叄等人站起身,暗自摸到身上武器,緊握在汗濕的手心。
凌隨波忽而一笑,略帶嘲諷的笑意盪在唇角,已恢復成褐色的眼眸再看不出什麼異狀。
“都聽到了吧,不聽我的,下場就和他一樣。”他注視著明風覺的屍體淡淡說道,臉上閃過一絲倦色,“來兩個人,把這裡打掃一下,今晚我就住這棚屋。”
他無視群情激憤的人們,轉頭退回棚中。
眾人不覺將目光都投向李長安,人群中的蘇黛朝他猛搖頭,李長安嘴唇都快被咬出血來,拳頭握緊又鬆開,半晌不甘不願地長嘆一聲,彎腰抱起明風覺,沉聲道:“先把明老安葬了再說。”
蘇黛等眾人散去,默默提了水走進草棚。
月光照不進來,屋裡黑漆漆的,更是令人不安。她深吸一口氣,尋到火折,點亮了窗邊的半截蠟燭。
凌隨波半卧在塌上的身影立刻猙獰地投在對面亂枝雜草堆成的牆上。
他半闔著眼,一條腿在塌上曲起,手肘支在膝上,托著下頜,目光沉沉投過來。
“怎麼,”他戲謔地笑道,“不是受傷了么?還來打掃這裡?你不怕我?”
“怕,但凌少君吩咐的事,總要有人做才行,”蘇黛從桶里倒了水,先沖刷地上的血跡,“您放心,我會保持呆在您叄步開外的地方。”
凌隨波輕哼一聲,閉上眼睛。
蘇黛沖洗完血跡,又小心將一些雜物整理好,站到屋角。
“凌少君……”
凌隨波並未睜眼,輕輕懶懶地道:“說吧,你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