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兩步,他卻又回頭。
“蘇姑娘最好離我遠些,”晨光照在那張輪廓分明的臉龐上,他眼裡陰冷的鋒芒再次掠過,“收好你那支筆,如果再有下次,我不能保證你還能活著出來。”
蘇黛目送他走遠,扶住枝幹斷裂的樹樁長長舒了一口氣,出神片刻,這才開始查看衝車被毀壞的部分。
昨晚凌隨波隨意的一鞭就絞壞了齒輪,固然是這位少魔君的力量強橫,但也說明它的確不夠結實,能不能真的擋住沙妖兇悍的攻擊,還真不好說,再說,誰知道沙海腹地還有沒有其他兇猛的怪物。
的確得想法子加固一下,最好找到什麼方法,能化解掉一些強力的正面衝擊和破壞。
她苦思許久,慢慢往村寨走去。
朝陽初升,日光漸漸有了暖意,想來這會兒李長安已經帶隊出了山谷,村寨里靜悄悄的,灶台邊熬粥的人變成了青蕪,阿紋和他的小夥伴在一邊幫著燒火,不時打鬧一下。
蘇黛徑直走過去,接過青蕪遞過來的粥碗,捧在手心裡。
“今日趙叄哥和李長安一塊出去了,”青蕪笑道,“所以換了我來熬粥,大家將就喝。”
“挺好的呀,我喝不出有什麼不一樣。”蘇黛喝了一口,老老實實地說,又見青蕪瞧著自己的眼神有些焦憂,便問:“怎麼了?”
青蕪扯了她的衣角到一邊,低聲說:“我昨晚做夢了,夢到了李長安、趙叄他們——夢到的都是他們來風神谷之前的事。”
蘇黛一呆,緊跟著背脊一涼,“這麼巧?我也夢到他們了,還夢到了你……那青蕪姐姐有夢到我么?”
青蕪聽她這麼一說,臉色愈加嚴肅,頷首道:“夢到了,只是你的部分很短,突然一下就沒了。早上我問了李長安,他也做了差不多的夢……不知還有多少人和我們夢到的一樣。”
蘇黛蹙眉不語,青蕪嘆了一聲,輕輕撫摸著肚子,悠悠道:“這地方是越來越古怪了,原本我想著,一定要找到我丈夫,哪怕死在這裡也無妨,可如今我有了孩子……”
蘇黛忙順勢勸道:“不如咱們去跟明老說說,等趙叄哥他們傍晚回來,就送你出結界,青蕪姐姐,我說句不好聽的,咱們堅持到現在,其實大伙兒心裡都明白,我們要尋的已經不是人,而是屍骨了——只是大家說不出口。”
青蕪頓時淚睫於盈,哽咽道:“我知道。”
添完了柴,正玩著九子聯方的阿紋抬起頭來,瞄了蘇黛一眼。
蘇黛吞回已到了嘴邊的幾句話,勉強笑了笑,“你們也別怪我說話直,我早就想勸你們先出去了,青蕪姐姐不必說,阿紋你們幾個孩子,也先出去。”
“我不出去。”阿紋嚷道,“我要和叄哥在一塊兒。蘇姐姐,這九子聯方好難,我拼不好。”
“自己玩去,我今日沒空教你。”蘇黛說完,快速喝完粥,去了明老的棚屋。
明風覺的棚子里靜悄悄的,帘子蓋得很嚴實,明顯還未起身。老年人精力不濟,睡到這個時辰倒也還算正常,蘇黛便改了主意,回了自家棚屋。
她翻出之前給大師姐寫的信,添了一行字,請大師姐轉告四師妹年行舟儘快趕來,如果可以,順便將丹青閣那位長老的筆記帶來。
年四雖是師姐妹中最小的一位,但劍術高超,行事沉著冷靜,蘇黛覺得現下這個情勢,有這位師妹過來坐鎮幫忙,自己也會放心和輕鬆一些。
信送出去后,她心下稍安,取出衝車的圖紙寫寫畫畫,忙了半日,見日輪當午,便又往明老棚屋而來。
帘子仍是拉得密密實實,蘇黛心下疑惑,隔著帘子喚道:“明老!”
沒人應聲,她等了許久,掀簾進棚。
棚內光線暗淡,明風覺猶歪在木榻上沉睡,但眉頭緊皺,眼瞼顫抖,顯見睡得並不安穩踏實。
蘇黛喚了兩聲沒把他喚醒,只得將帘子大大掀開,刺目的陽光照進來,射到明風覺略顯青黑的臉上,他眼皮下的眼珠急速轉動起來,喉間發出兩聲模糊的痰音,終於醒了過來。
蘇黛扶他坐起來,“您還好么?怎麼睡這麼久?”
明風覺咳了一陣,問道:“什麼時辰了?”
“都快午時了,”蘇黛回道,彎腰拿起靠在塌邊的一竹筒水,“哎呦,冷的,我去給您換換。”
“無妨,冷的最好,拿過來我喝一口。”
蘇黛等明風覺喝完水,把青蕪的事說了,猶豫片刻,才道:“明老,這位凌隨波……”
明風覺看她一眼,“怎麼?你找他了吧?在他那裡吃虧了?”
蘇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他的確很厲害,我弄不過他,以後會避著他些——不過話說回來,他也許並沒有什麼惡意,應該也不是那種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我覺得,是不是我們自己過於緊張了些?”
明風覺臉色有些難看,“你認為我昨日先向他出手有些冒失,反而把事情弄糟了?”
“哪能呢!我沒說您,說的是我自己,是我太草率,”蘇黛忙道,“要不,您還是再好好跟他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吧,如果他所行之事和我們並沒有衝突,咱們能幫則幫,助他把事情了了,也好早點送這尊瘟神出去。”
明風覺面色稍霽,“我自有主張。”
“那您斟酌著辦吧,”蘇黛也不好再多說,“我出去了。”
“他應該還在寨子里養傷,”明風覺叫住她,“你如果看見他,請他一個時辰後來我這裡。”
蘇黛一喜,“好!我叫阿紋去跟他說。”
明風覺聽她語氣輕快,皺了皺眉頭,神情凝重地叮囑道:“小蘇,你需記住,無論如何,他畢竟是魔界之人,性子又怪戾,任何時候都不要放鬆警惕。”
蘇黛忙點頭,“我知道。”
她出去后,明風覺起身來到棚屋門前,沉默地看著外頭安寧靜謐的村寨,目光在對面大樹下的幾個身影上停留了很久。
他暴露在明亮陽光下的面部肌肉微微抽搐起來,眼中現出古怪而痛苦的神色,慢慢扶住額頭,退回陰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