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陸醒素性愛潔,沐浴后他先讓懷裡的人在浴池裡泡著,自己去把床褥換好,再過來的時候,發現浴池裡的人居然醒著。
“你的傷口裂開了,又在流血。”她提醒他。
“沒關係。”他笑道,把她從水裡撈出來擦乾,再用乾淨的衣袍將她裹住,抱回卧室。
他把手臂上的傷重新包紮好后,發現床上的人破天荒地一直睜著眼睛看他。
他挑眉,“你不困嗎?”
她穿著他的一件中衣,寬大的衣衫根本遮不住玲瓏的身體,被子只搭到胸口,兩條手臂放在被子外頭,頸下一抹起伏的淺影在大領口裡若隱若現。
“你把這個收集起來做什麼?” 她睜著濕漉漉的眼睛, 把手從長長的袖子里伸出來,拎起几上圓盤內的一顆小小珍珠。
他坐到床邊,俯下身來,埋頭吻她敞開衣領內的肌膚。
她身體還是很涼,不過比前幾次已經暖了一些,沒有冰冷的感覺了。
“我喜歡你穿著它,”他瞧著几上迭放好的那件輕紗小兜,淺淺笑道,“不過帶子被我弄壞了,你可以把它重新串起來,我們成婚的晚上再穿給我看。”
她身體一僵,推開他慢慢坐起身來。
陸醒心往下沉了沉,握住她的手腕,“阿陵……”
她沒說話,低垂著頭,因剛沐浴過,她的頭髮全部束在頭頂,只有幾綹髮絲撒落在頸間,寬大的衣領滑到一邊,越發顯得頸脖纖細而修長。
他把她攬過來,讓她面對自己,抬起她的下頜注視著她的眼睛,“阿陵,你不想和我成婚么?”
她忽然哈哈一笑,兩條手臂圈上他的肩膀,“成婚有什麼意思?”
陸醒心中猶如百爪撓心,但他按捺著,將她的手從肩上拉下來,握在自己手心裡。
“那你覺得,我們這樣算什麼?”他眸中的笑意逐漸隱去,臉上神色沉了下來。
她逼迫自己看著他的眼睛,盡量擠出几絲笑容,“陸醒,我們的身體很契合,不如我們做情人吧?一個月……或者叄個月?”
“情人?一個月?叄個月?原來你是這樣想的。”他笑了出來,但笑容古怪,語氣也有些冷。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他一向都是溫和的,像是春日裡暖風拂過的瀟然玉樹,清朗俊雋,而在情慾涌動的時刻,他是熱情的,體貼的,既烈似暖陽,又柔如春水,即使有時帶著幾分侵略和危險,但從未讓她覺得不適和害怕。
而此刻,那雙時時漾著波光而灧瀲生輝的眸子注視著她,斂去了閃爍的光芒,沉如深不見底的淵潭,沒有什麼波動與情緒,可無端讓她覺得心驚肉跳。他唇邊仍掛著笑意,但這笑意分明帶著幾分難堪和嘲諷,還有一絲憤怒。
她的心狠狠楸了起來,但她保持著笑容,狀若輕鬆地說:“對啊,事先說好,不過是求身體的歡愉而已,我們好聚好散,等倦了的時候,分開也好做朋友。”
他眼中逐漸結了冰,寒意在他臉上漫開,連那絲笑容也消失不見。
他鬆開她的手,垂下眼帘,長睫蓋住了那讓她透不過氣來的兩道目光。
她深吸一口氣,無聲地嘆息。
良久,她問道:“你不願意?”
他抬起頭來,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目光冷靜,聲音也很冷靜, “我不願意。”
她怔了片刻,笑了一聲,“不願意就算了,正好這會兒雨也停了,我離開便是。”
他衣袍下的手緊緊拽了起來,但她沒看見。
她下了床,脫去他的中衣,穿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后,想了想,將他整整齊齊迭在几上的紗兜和紗裙也拿了起來。
他並沒有看她,只凝視著几上的燭火,坐在床邊一動也沒動。
她悄無聲息地走到門邊,回頭看了他一眼。
“我……以後不會再來這裡了。”她說。
他身軀僵硬,半晌低聲回答:“好”。
出了步雨樓,李陵取下腰間的酒壺,仰頭把剩餘的酒一口喝光。
雨後夜空如鏡,斗轉參橫,漫天星辰現出耀目輝芒,廊前還有雨珠連綿下落,滴答,滴答,寂靜而幽涼,讓即使喝了酒的身體也覺得一陣寒冷。
她想,這樣也好。
這事本是她的錯,她不該招惹他,更不該控制不住自己,一而再再而叄地和他如此親密。趁如今還未泥足深陷,早些抽身也算明智之舉。
也許不久他就會忘了她,畢竟大千紅塵,沒有誰是不可取代的,她不過只是他身邊一個短暫駐留的過客。
離去時的牽扯,少一些是一些吧。
她也沒什麼好傷感的,這段時光的歡愉,足以回味很久。
她回頭,再次看了一眼這座小樓,繼而抱緊自己雙臂,靜靜離開。
半夜的時候,花蓁醒了。
被她一直摟著睡覺的小人偶元寶又不見了。
她披上衣服,爬過在外床睡著的奶娘,悄悄跑出了屋子。
她在花園裡四處尋找著,終於看見假山下蹲著一個小小人影,正拿樹枝在泥地上划著什麼。
小花蓁一撅小嘴,跑上前小聲道:“元寶,你怎麼又跑出來了?一點都不聽話。”
她抱起小人偶,扯掉它手中的樹枝,“腳都弄髒了,我怎麼抱你睡覺?”
她鼓著兩坨圓圓的小臉蛋,往元寶腳下看去,雨後的泥土很濕軟,樹枝劃在上面的痕迹在夜光下異常清晰,花蓁不覺多看了兩眼。
那痕迹並非亂七八糟,各種各樣的線條組成了一幅畫,畫面上一個女人仰著頭,手裡舉著一個無頭小嬰兒的身體,正把嬰兒的一條手臂咬在嘴裡,地上散著幾塊骨頭。
花蓁嚇得哭了起來,腳下一滑,摔倒在泥地上,元寶被甩了出去,砸在假山上,身體被摔破,嘴巴里的牙齒摔了出來,吊在口腔里,腦袋歪在肩膀上。
花蓁哭得更厲害了,“元寶!”
她抱著元寶跑回屋子,找了塊布把它裹好放在椅子上,抽泣著回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