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爾思考了很長時間。
“如果你想知道我的性別,你知道,”瑪格麗塔露出一個惡劣的微笑,“是可以直接問我的。”
拉斐爾不想問。不如說他其實已經隱約猜到了一個接近於真相的答案,因為難以面對才無法開口。不論瑪格麗塔給人的感受有多麼接近“女性”,或者說祂可能真的有很強烈的“女性”特質,毫無疑問,她本身對於自我的認知,是同“男性”相吻合的。
性別,拉斐爾倒是不在乎。拜託,藝術家裡放浪形骸、勇於嘗試的成員還少了嗎?本世三位最傑出的藝術家,在這方面都不清不白的,拉斐爾自己也不能說對雄渾的體魄、宏偉的骨骼和華美的肌肉毫無興趣。
大衛是多麼美麗!而美麗是無關乎性別的,美麗本身足以激發他們這類人的情慾。
瑪格麗塔的情況就……又不一樣了。
她——他,足以讓一個人類的大腦認知錯亂。
可是拉斐爾一點也不害怕。
他只是前所未有地興奮了起來,產生了無數火星般紛亂又璀璨的遐想,無論怎麼說他也是個熟讀經書的虔誠信徒,而經書里可謂是堪稱巨細無靡地描述過無數人類與異種之間的媾和,用詞之直□□准,過程之完整流暢,足以讓魔鬼也羞得面紅耳赤。
“哎呀呀。”瑪格麗塔愉快地說,“親愛的,你很期待哦。”
“不是現在。”拉斐爾語帶嘆息地回答。
他牽住瑪格麗塔的手臂,從他比粉珍珠還要動人的指甲開始,一路向上啄吻,直到將他滾燙的嘴唇烙印在瑪格麗塔修長的鎖骨上。瑪格麗塔歪過腦袋,目不轉睛地注視拉斐爾,他的瞳孔在月光中擴散得極大,像是被貓頭鷹盯住了似的。
“不是現在。”瑪格麗塔同意道。
月亮升高,皮耶羅發出幸福的鼾聲。蚊蟲飛舞,草葉簌簌地摩擦,蝴蝶和螢火蟲在他們四周盤旋不去,彷彿無垠的星河在地面上流淌。
而在月光之下,拉斐爾得以全心全意,不受絲毫干擾地凝視瑪格麗塔,用視線吸收和銘記他所呈現出的每一個細節,類人或者非人的,詭異並且美麗的。喜悅和滿足感就像酒水一樣灌進他的身體,讓他發熱和微醺,又在寒涼濕潤的夜風中恢復理智與冷靜。
這時光是多麼的漫長啊,又是那麼的特殊。拉斐爾並不能明確地意識到哪裡產生了變化,然而,在他的感知中,瑪格麗塔確鑿無疑地出現了一點破損,彷彿裝滿的皮囊出現了裂縫,從缺口中湧出的,是滾燙到足以將他熔化……卻又光是嗅聞就能令舌根泛起甘甜的濃稠糖漿。
這時光是多麼短暫,作為一個凡人,在真正被燙死之前,他甚至只能在想象中品嘗到甜意。
皮耶羅可以說是非常幸福地在烈酒中失去了意識,直到第二天清晨,他在熹微晨光中睜開眼睛,發覺他正躺在自己的房間里那張自己的床榻上,既沒有酗酒導致的酸脹疼痛,也沒有絲毫的疲憊。
與之相反,他感到精力充沛,頭腦清醒,雙眼敏銳到能看清數米外枝條上那隻正梳理羽毛的鳥兒鵝黃色的喙尖。
它將頭埋在翅膀根下面啄了幾下,抖擻著翅膀從原位跳開,機警地轉動著圓乎乎的小腦袋,尋找著周邊的食物或者敵鳥,渾然不覺就在數米之外,正有個即將邁進老年的人類在可恥地偷窺一位梳妝的少婦。
它的巢穴就在這棵樹居中的幾根堅固枝丫中。它還沒有選定自己今年的丈夫,可以肯定的是,人類絕不會在名單上。
但皮耶羅此刻是多希望自己能變成一隻鳥啊!
他也很樂意同這隻熟悉的鳥兒共結連理,就他所知,這位可敬的夫人每年都能養活自己所有的小鳥,這充分證明了它的責任心和捕獵能力。
他坐在床上想了一大堆有的沒的,但因為思緒過於紛亂,幾乎沒有任何一個念頭能停留在意識表面,被真正地捕捉到。
想完之後皮耶羅不僅什麼想法都沒得到,反而心情更差了。
他唉聲嘆氣地換上衣服,蹬上靴子,走出門,立刻被靠在牆上嗅聞一朵玫瑰的拉斐爾嚇得向後一跳。
“你是哪來的花?還沒到玫瑰盛放的季節。”他脫口而出道。
“你是哪兒嘗到的酒?還要過一百多年它們的釀法才被發現。”拉斐爾回答。
他轉過身,卻沒被皮耶羅的變化嚇到。
沒錯,皮耶羅的變化是明顯的——對一個熟悉的朋友來說足夠明顯。其他人可能只會覺得他似乎變得格外輕盈矯健,但畫家的眼睛總能捕捉到最多的細節。
皮耶羅袋子一樣耷拉下去的眼瞼,雖然並未恢復平直和光滑,卻縮小了許多;他的雙眼像是被滴入了顛茄汁液一樣,瞳仁深邃而明亮;那些遍布在眼角、唇周、額頭和頸部的細紋,要麼就是變淺了,要麼就是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彎曲的脊背重新挺直,鬆弛的手掌重新拉緊,就連鬢角也長出黑髮。
“啊。”皮耶羅情緒複雜地撫摸著自己的臉和手,“你也發現了。”
“他不是惡魔。”拉斐爾重複了自己一開始說過的話,“瑪格麗塔,我的繆斯,一位行走在地面的聖靈。這是他給你的見面禮。”
“……‘他’?”皮耶羅驚訝地說,而後迅速平靜下來,“別告訴我。凡人就別管聖靈的事了。至於是不是惡魔——這麼說吧,”他堪稱幽默地表示,“在凡人面前,惡魔和聖靈真的有區別么?他們傾覆起城市、毀滅起人類來一樣殘忍。”
拉斐爾嘆了口氣:“你這麼想是上不了天堂的,皮耶羅。”
“噢得了吧。”皮耶羅冷冷地說,“想到要和同僚們在天堂重聚就讓我想吐,我情願下地獄,讓魔鬼們把我的靈魂整個兒吃掉。”
“你知道他想做什麼嗎?”拉斐爾好奇地問,又解釋道,“我是說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吃驚,就好像在你真的知道很多東西似的。”
皮耶羅直截了當地回答說:“我夢見過他。”
“然後?”
“他想要一些被我們捨棄的東西,我猜。”皮耶羅說,“他……測試了一下我的,忠誠吧,可以這麼說,看看我會做出什麼反應。”
“他得到了想要的了?”
皮耶羅揉揉太陽穴,懶得回答這個問題。
拉斐爾若有所思地哼哼了一會兒,問皮耶羅:“你覺得約翰和瓦倫蒂諾是被他帶走的?他也帶走了那些被定罪的所謂的女巫?”
“我不知道。”皮耶羅說,他凝視著自己年輕有力的手掌,“但我已經知道他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我們沒有反抗之力。而我,”他頓了頓,“我不僅沒有反抗之力,更沒有反抗之心。”
約翰醒過來,在床頭看到那隻熟悉的小箱子。
第181章 第六種羞恥(19)
他半是狂喜半是懷疑地打開它,財富閃耀的光芒鑽進了他的眼睛,他張大嘴巴,迅速扣上了蓋子,又重新打開,一顆寶石一顆寶石地數著。他確定了至少十遍,才敢相信自己沒有遭遇任何損失。
“主人送回了你忘記取走的東西。”不知何時出現的瓦倫蒂諾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