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叫亞度尼斯好好透你一頓。”雅各若無其事地說。
康斯坦丁驚得煙都咬不穩了!
這話伊芙琳說出來他都不會吃驚,雖然伊芙琳不會說得那麼粗魯,但伊芙琳就是有種野蠻的氣質,感覺上她會把粗魯的話用文雅的方式理直氣壯地說出口——但雅各和她完全不同!雅各是那種隔著一條街看見有人吵架都會馬上繞道的類型,你說地球是方的π等於7他都會點頭表示你說得對。
愣了好幾秒康斯坦丁才找回自己的舌頭:“……他就是老這麼我才跑路的。”
“怎麼,你跟老闆玩膩了?”
“絕無此事!”康斯坦丁拔高音調。
“我只是說說……”雅各又慫了。
“你別亂說話啊,我警告你,他對眷屬的掌控力是徹底的,你說什麼幹什麼他都知道。”康斯坦丁猛翻白眼,“你身上會發生什麼我不關心,別把事兒找到我頭上來了。”
“搞不懂你跟老闆到底怎麼回事,可就連我也明白他不會拿你怎麼樣。”雅各說。
“那是你不知道……”康斯坦丁咕噥著,被燒到手指的煙頭燙得輕輕一抖。
伊芙琳背著手,目不轉睛地盯著房子所在的方向看。
康斯坦丁和雅各也過來了,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後跟她一起愣神。伊芙琳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發獃發得異常入神。
“跟你們說。”她吹吹額頭上的劉海,慢吞吞地開口道,“我家其實是二戰時期移民到這裡的。哦,雅各應該知道這些,我媽媽是義大利人,後來嫁給我的爸爸,他是堪薩斯人。”
康斯坦丁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些。他歪著頭,眼睛繞著伊芙琳打轉,評估著他所聽聞和所見到的一切……然後他聳了聳肩。
“我多少有點猜到了。”他說,“亞度確實和我講起過一些細節。”
……作為獻祭材料降生……教派花了數百年時間嚴格控制血統,才得到了性質穩定的我……
答案是多麼顯而易見。一代又一代地精挑細選,一代又一代地留下更完美的,殘次品則作為耗材。也許大多數都不存於世,可總有一些能留下來——被救了,逃走了,或者成為教徒,或者本就有一些會被混入人群當中。
“什麼?”雅各茫然地問,“你猜到什麼了?”
“伊芙琳可能是亞度的子嗣。”康斯坦丁嘖嘖地感嘆著,“也可能是他的血親。考慮到他現在這個情況,其實血親也都是他的子嗣了……因為他肯定是一切的源頭。一定是他和某個人類生下的孩子。”
伊芙琳轉過頭,和他對視。她的雙眼蔚藍,如海面般平靜。這個爆炸性的消息並未令她動容,數秒后,她垂下眼睛,低聲說:“他對姐姐太好了。”
隔了一會兒,她又說:“雅各,你還記得花園么?”
“怎麼可能會忘。”雅各回答,忽而警覺,“花園怎麼了?你藏著事情沒告訴我?”
“我沒有藏!只是我也說不清楚。我想當我踏上那座島的時候就知道了。你有過那種感覺嗎,雅各?不管你去了多遠的城市,不管你抵達了什麼地方,你就是感覺那不是屬於你的位置。我想我的感覺沒有錯,一直以來我都很期待死亡……我想我只是渴望能回到家園。”伊芙琳說,“我想我只是渴望能真正出生。”
雅各模糊地說了點什麼,包括他自己也無法聽清他的話。
“他說他在找筆記本,然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見你的姐姐。早猜到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聯繫。”康斯坦丁平靜地點了點頭,“至少我得到了一個答案。”
伊芙琳用明亮的、好奇的眼神注視著康斯坦丁:“你知道他在做什麼?”
“見鬼,我毫無頭緒。”康斯坦丁承認,“研究他的想法不現實。難度就像把猴子在打字機上按出的字母排列組合成莎士比亞的作品。那玩意的思維跨度,可以說,是無限的。人類的大腦和邏輯無法理解他——好消息是他很認真在假裝人類,可能裝了有個幾百年,所以我多少能稍微猜到點他在‘想’什麼。”
雅各左右看看,決定保持沉默。
“嗯……”伊芙琳輕哼著,最終說,“我想他並不是在‘假裝’人類。”
康斯坦丁挑眉:“你這麼想?”
“我想你已經在用對待人類的態度對待他了,而這實質上決定了他對你的態度。只有人類才會‘假裝’成和自己不同的另一種人,也就是說,行動和想法完全不同,對外展示出虛假的形象。可是,對他來說,無論他向外展示什麼,那都就是他的一部分。”伊芙琳說,“你越是向他的那一部分投以感情和關注,他就越是擅長用這一部分來面對你。”
康斯坦丁本能地反對這種觀點:“那可不是人類能有的——”
他忽然停住了。
伊芙琳抿住嘴唇,露出一個絲毫不展示尖牙的微笑:“你是說,他對你太殘忍、太惡劣,又對你太溫柔、太順從?”
“……”
“真抱歉,康斯坦丁。”伊芙琳說,“你指望我們怎麼樣呢?我們的天性就是這麼神經質啊。”
第176章 第六種羞恥(14)
儘管任何一種藝術形式都有著超脫於物質本身的力量,然而,毋庸置疑的事實是,任何一種藝術形式都必然依託於物質而生。
任何畫作都需要畫布與顏料相配合。
相對來說,畫布是很易得的,顏料——或者說能顯現在畫布上的那些高妙色彩,卻往往很珍惜,並且從茹毛飲血的遠古一直珍惜到了航天登月的現代。很多人對顏料的價格有著嚴重的誤解,無非是因為本身並不畫畫,因此既不了解顏料色調之間的偏差,也不了解真正作畫的人對顏料的用量。
拉斐爾的工作室里充斥著古怪的臭氣。那是無數種礦物、屍體和化學反應所產生的氣味。存在得如此之久,浸淫得如此之深,以至於只有時光才能使它們散盡。
“很多年之後,”瑪格麗塔告訴拉斐爾,“顏料會變得廉價。工業化可以合成很多種顏色,製造很多種效果。在那個時候,能鋪滿整張畫布的硃紅色比等量的清泉水還要便宜。”
拉斐爾伸向朱紅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滯,隨即優雅地收了回來。他問:“工業化是什麼?”
“……”瑪格麗塔陷入沉思。
他思索著能不能在千字以內解釋完這一辭彙所代表的整個流程以及其內在含義,最終決定使用修辭手段。他慎重地解釋道:“工業化,就是所有東西都有次等的廉價替代品。”
拉斐爾皺起眉頭:“包括人?”
“……”瑪格麗塔又一次陷入沉思。
“包括人。”他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