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一次……仲灝不解其意,而瀧唁接下來的話則更是猶如當頭一棒:“我讀取了渾沌的記憶,它就是秦溫,當時她在搜尋暴風雪源頭的過程中險些被之前那一隻渾沌所殺,是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人救了她,她以為自己命不久矣,便對那個人說了實話,可是沒想到那是白辛仁幻化的你,所以她就這樣被他……”
做成了怪物。
不用她說,仲灝也明了她的結局,他的心中又如何不悲哀呢?應該說從頭至尾,他都沒有對秦溫的愛意抱有希望,只要默默地付出,心中的負擔總會稍微減輕一些,隨著秦溫的要求變本加厲,他雖然艱難,卻也甘之如飴,因為他是能從中汲取到幸福的,而如今連這種幸福都失去了,他也不知還能從哪裡獲得它,於是本就荒蕪的心底更是寸草不生,他沒有奢求,自然沒有渴望。
瀧唁伸出了手,上面糜爛的一片皮膚尚未癒合,依舊是血肉模糊一片。。
“你想不想知道她說了什麼?”她低聲道,“我可以用我的天賦傳遞給你。”
……
伏湛揮劍砍去,劍鋒環繞著雷電擊穿雲層,黑鴉嘶鳴一聲,以羽毛為盾生生扛下這一劍,又將這些被雷電劈過的羽毛髮射出去,黑蛇倒是不怕這些雷靈根附著的羽毛,苦了畸岩,必須小心謹慎才能避免被道修的力量所波及。
他們的攻擊雖然有效——至少伏湛通過空,以風為箭改變風向能夠削弱渾沌在空中的壓制力——但奈何它的羽毛實在太過堅固 ,並且已經開始通過吸收四周活躍的雷元素來複制模擬伏湛的至純雷靈根,因此他們二人都意識到,如今跟它纏鬥下去絕非良策。伏湛知道能夠直接快速解決它的辦法便是他與沉灼槐決戰一計,但他在沉灼槐體內時便感受到這種吞噬萬物的力量,若非他足夠強大,恐怕也要被他所吸收,而眼前的渾沌顯然比那時的沉灼槐還要強大,萬一他用此法搏命折損其中,恐怕……
正當思索對敵之策時,渾沌又一次將羽毛甩出,這一次居然附著了冰霜——它的速度實在太快,伏湛堪堪躲開,而畸岩則慢了一步,被羽毛擦過肩膀,霎時,她的半邊身體都被冰塊所凍結,說時遲那時快,渾沌突然閃現至他身後,腐態的爪子狠狠一踹,便將她直直打落在地!
砰!!
堅硬的凍原被生生砸出一個大坑,伏湛不過向下瞥了一眼,渾沌已閃至他左側,所幸全知視野足以捕捉到它的行動軌跡,令他能夠不斷躲閃它連續發射的羽毛,可這一次它的攻勢實在太過猛烈,就連黑蛇也不能倖免地被蝕掉了一塊鱗片。
他將殘鱗捏成齏粉,身體一旋便化成一條纖長的黑蛇鑽入風中,渾沌更是興奮,身體上的結構都還未穩固便也化出半個烏鴉的身子追了上去,一蛇一鴉在快速流動的風雲中追逐纏鬥,在地面上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忽然,他的耳朵里傳來顧臨淵的聲音:“伏湛,能不能把它引到下方來?”
他低頭看下去,只見仲灝竟在瀧唁的保護下走出了屏障,他抬頭望著天空中高飛的黑鴉,欲言又止。
難不成……對於這兩位長輩的事情他也略有耳聞,如果方才渾沌的失控真的與白辛仁提到仲灝有關,那麼或許可以嘗試喚醒沒有被怪物同化太久的秦溫。思畢,他立即掉轉矛頭直面渾沌,四周風勢驟然改變,壓迫它不得不往低空飛去。
而就在它最靠近的那一刻,仲灝突然上前幾步,朝著它喊道:“阿溫!”
渾沌的動作驟然一頓,就是現在!黑蛇迅速抓住機會,化出無問朝它狠狠刺下,剎那間,構成它的黑雲頓時化成實體的黑泥,雷電在其中流竄,從它身體骨架的縫隙里依稀可以看到閃爍的電光,怪物看起來像喉嚨的器官不斷發出嘶啞的叫聲,在地上掙扎著。仲灝不忍,連忙快步跑上前,“阿溫,你——”
渾沌突然爆發出慘厲的尖叫,隨著他的腳步愈近而越發刺耳,它似乎在驅趕他,可仲灝這一次說什麼也不會如它的願了。
他一步步走近,旁邊的黑蛇也警惕起來,渾沌的狀態很不穩定,他也只能用鞀雷暫時控制住它的身體,如果它應激而奮力反抗,恐怕他、仲灝、畸岩還有瀧唁都要被波及。
可當他真的站在它面前時,怪物的叫聲停住了,那雙暴露在外的藍眼珠緊鎖在他身上,隨後又緩緩內收,漸漸地、被無問釘住的身體如流雲化開,又重新組合,凝聚成一個女人的模樣來,只是她的臉依舊有所缺失,因此看起來凹凸不平,格外恐怖。
“阿溫……”仲灝緩緩伸出手、就這樣徑直捧住了女人的臉,沒有太多修為的保護,他的掌心很快被腐蝕開,鮮血直流。渾沌一開始也只是靜靜任他擺布,直到黏膩的血液流到她的臉上,剎那間她彷彿被針扎到般驚恐跳開,卻又受制於體內的鞀雷而只能僵硬地掙扎幾下,她湛藍的瞳孔劇烈收縮著,不肯與他對視,可是仲灝並沒有鬆手,哪怕渾沌對著他吼了好幾聲,他也沒有鬆開,“我知道的,阿溫,你每次吼我也好、打我還好,只是因為你不善言辭不懂表達,你想拿我出氣,我也願意,但是求你……求求你……”他深吸一口氣,又長長吐出,“我一直都很明了自己的心意,可是也就忽略了你的想法,我以為只要我一直單方面地愛著你就好,如今我……阿溫,不要再逃開了。”
渾沌的目光緩緩挪到了他的手掌上,那裡的傷口已經腐爛得深可見骨,她又看向眼前的男人,似乎有一滴水落到仲灝的手上,他低頭,是她眼角的淚。
“——阿溫,你果然還是有意識的,對不對?你還記得我、記得伏湛、記得大家……”
可渾沌只是搖著頭,像個做錯事情的孩子般不停地掉眼淚,她的臉上重新長出喙,卻只是偏過頭去輕輕啄著他的腐肉,彷彿是在心疼他,而仲灝只是一遍遍地告訴她:“我不痛…我沒事的……”
末了,他忽然張開臂膀,徑直抱住了她,看似有形的女人實際上柔弱無骨,全身上下找不出一根足以支撐她站起來的骨頭,也許它們早已被渾沌同化成了黑泥,可她無形的精神、記憶和感情得以保留,支撐著她等候到此刻。
“對不起……”
他哽咽著,女人在他的懷中安靜得像是睡著了,她只是瞪大了藍眼睛,吃吃望著遠方,而就在這一刻,仲灝的身體里突然爆發出一股強大的道修之力,將兩人緊緊包裹,而渾沌意識到這一點開始掙扎時,這股力量已將兩人死死釘在一起,她的外殼開始如花瓣般片片凋落,而仲灝的肉體也被強腐蝕的黑泥所吞噬,身後傳來衛卿的呼喊,可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回過頭,借著最後一口氣,他抬起頭,那隻尚未被蝕瞎的眼睛看向前方的伏湛。
他說不出話了,但是他知道黑蛇會明白。
伏湛舉起長劍,全身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劍鋒。
——
……他站起身,兩人的軀體都在絕對力量的碾壓下化為齏粉,而他也唐突感受到了一股無力:他曾經以為掌握了“空”,便可以無需畏懼地保護珍視的人,可如今看來,他的身前橫著太多太多,這片大地上的苦難是無法被純粹的力量所抹除的,正如當初蘇姣以壓倒性的力量扭轉了社會階層,可是她統治下的世界依然充斥著痛苦甚至更多,她只是在自我的提升上獲得了成功而已。
以前的他厭惡秦溫、害怕秦溫,對於仲灝也是愛屋及烏的態度,他幻想過與秦溫虛與委蛇、針鋒相對甚至殺死她的那一天,可等到這一天真正到來,他並沒有得到一絲一毫的快意。
不,應該說是伏湛肖想過這些,而作為魔王的縛殺並沒有。他很善良很單純地活著,像一隻小獸,一個人承擔心事一個人擔負責任,以為自己在小溪里捧起水洗把臉便看到了全新的一個世界。
他緩緩轉過身去,還未反應過來便被撲進懷裡的顧臨淵給撞得一個趔趄。他臉上緊張的神情在那一刻變成了驚愕,隨即他笑了,將女孩緊緊攬入懷中。無論哪個階段的他,在遇到她的時候都不是真正的自己,可她哪一個縛殺都沒有嫌棄,也沒有因此畏懼他拋棄他,那麼他還有什麼索求呢?
衛卿跟在她的身後,步伐卻是緩慢又踟躕,目睹師父消失在無問之下后,他依然有些恍惚。因為白鶴的幾句話,師父就如此從容地赴死,他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情抱住那隻怪物的呢?儘管,師父的心結他再遲鈍也能隱約察覺到,解毒當時司馬宣也和他提到過與師父的交集以及他的心病,心病不除,恐怕他此生都沒辦法從毒性中恢復…所以師父的身體里可以爆發出那樣強大的力量,是否也是因為他的心愿已了、心病已愈呢?還有那天晚上,他其實也是忐忑地說出那句“如果我說是現在呢“,害怕司馬宣看穿他拙劣的演技、害怕他真就這樣離開,明明早已做好了要獨立自強的準備,可沒想到司馬宣真的走了,他還是不免後悔難過,如果他那天竭力留住雪狼,他是否也就不會回到魔族、不會去迎戰渾沌,不會……。
而世事無常,只是這樣一戰,他便失去了身邊最重要的兩個人,而渾沌這般可怖強大的怪物,單純以人族的力量絕對不可能擺平,他們太過弱小,而道修內部早已腐朽,如此敗落的種族,又如何能夠抵抗外來的怪物?
如今竟是魔族的兩代王聯手殺死了這兩隻渾沌,人族在其中甚至扮演著阻礙的角色,這讓他如何不感到慚愧又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