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在暮雲里(1v1) - 第二百零七章祭神

顧臨淵只聽見耳畔呼呼的風雪聲,隔著獠牙展開的結界依然模糊地響徹在她耳畔,而後越靠近神壇就越難聽見,她知道自己已然如鱉入瓮,只是如果她不前來,很多事情已經註定要發生,但她在這裡,至少可以見證、去改變,而不是束手無策地在軍營里苦等。
“王后,我聽到了古魔族語。”獠牙報回簡短一句,卻令她心頭的憂思更是加深一分,“再快些!”她敦促道。
難道是沉初茶沉灼槐已經開始祭神了?她咬緊下唇,拚命忍住麻藥和疼痛在體內交織對抗的感覺,低聲道:“把你聽到的都告訴我…”
獠牙點點頭。
“……我便與你相識,並非貪圖你的美貌又或覬覦黑蛇之鱗,苦苦保護著黑鴉的你弱小又無助,如果我當時劍刃出鞘,恐怕早已不會有如今事端。可我知道就算此事再歷千次萬次,我也難下死手…伏姬,雖然我向來不以己揣度他人,可你是否曾想過,我比你想的更加愛你?那時在紅燈館看到你狼狽的你,很可愛,可那時的我並不懂何為情愛,只是無端地,心在跳動、速度很快,我想要觸碰你,可擔心那樣弱小的你如琉璃般易碎,所以你能和我說話,我很高興,宗門裡的師兄師姐都很少與我說上兩句,多為修鍊交流,我也無心其中,可見到你之後,我明白如果想要保護你以免被宗門除去,只能變得更強的同時去讓你也一同變強。”
“……你確實變得很強,強得超出了我的預料,我由衷地為你感到高興,伏姬,在銀牙手下的那些日子被仇恨所裹挾的感覺很難受吧?我不能體會,但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你臉上的笑容,在一點點消退。我想能夠為你做點什麼,但並不是所有的愛都要沉寂無聲,我找到你,你說要我發動對魔族的戰爭來分散青鱗的兵力,製造宗門背盟棄約與他決裂的假象,我…我答應了你。一直以來我就對宗門做的那些為人不齒的事情有所耳聞,可是師父臨死前都叮嚀我不得干涉,這是個機會,我想要讓你開心起來,也不想看到師姐師妹一個個從我的身邊消失……誰都沒有想到,兩位在人族和魔族分別都有一席之地的上位者居然串通一氣,策劃了那場歷史上傷亡最少的人魔戰爭,你和我拔出了青鱗的老巢,這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可後來便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你還記得嗎,伏姬?”
“很多、數不清楚的新生兒,他們都是人與魔的混血,是原本為世間所不容的存在,而那些精氣被雙修榨乾的女人,則被慘無人道地殺死丟在木桶中,任那些稍有意識的混血啃食,甚至有年長者,對著屍塊欲行苟且之事……你應該記得的,至少那樣殘忍的場面,我此生難忘。而後便是我最後悔的一件事——你閱讀了他們留下的古籍和撰寫的筆錄,然後將它們一把火焚盡,我沒有阻止你,看著你就這樣一步步走火入魔……其實我們可以很幸福的,對嗎?在我們並肩作戰擊退渾沌的時候,在你我一同編纂古魔族語的時候,在伏湛剛出生的時候,明明那時候的你,眼中依然有著一線屬於伏姬的火光,可後來它也湮滅了。從漠北到西京,你每一個棋子落下,我都看在眼裡、我都沒有阻止,這是我此生最大的過錯,是我、懷月尊上最應該為世人不齒的地方,恍然時我總在想,是否修道之人當真要斷情絕愛才能走到終點,因為這無法割捨的情啊愛啊,我不得不退讓再叄,等我打算駐足時,已經毫無退路了。”
“伏姬,成神真的有那麼重要嗎?我的師父、師父的師父…他們前仆後繼地想要往神的身邊靠,可我們終究是人,再努力爬上神殿的台階,也不過是真神身邊的襯布和棋子,用之則拿,不用則棄,你一生恣意驕傲,卻寧願成神不願快活度過這一生,而我在你死後依然愛著你,哪怕明知道你是故意死在那個時候,因為知道自己壽命已絕、知道我要這樣愧疚度過一生……”
“所以我做出了這個決定,只是希望能夠糾正你留下的錯誤,我私自篡改了你在大綱上編纂的祭神語,將其變成了這封信,想必你聽到它的時候,我已經獻身其中,而不是所謂成神之道。在你死後那段時間裡,我帶著伏湛遊覽整片大地,並未專註修行,才猛然發覺這人間也多美好啊,何必嚮往那神仙手中的玉瓊呢?伏姬、伏姬,如果能回到那個時候,該多好啊……”
獠牙落地無聲,顧臨淵依然卧在他的懷中,她看著沉灼槐的背影,很沉重,他佝僂著腰、身後的長發盡數乾枯如草,早已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樣子,這點動靜是瞞不住他的,她知道,可是他沒有轉過頭,而是死死盯著神壇上方的那團光,它逐漸幻化成一個女人的模樣,蓮灰色的雙眼、精緻艷麗的容貌,他們都知道她是誰。
“蛇母……”沉灼槐的氣音很輕,像是用盡全身力氣才憋出這兩個字,他往前走了兩步,抬頭望向淚流滿面的女人,冷笑一聲,“很可惜,你的兒子已經死了,你的計劃算是破滅了,而就算他還活著,你也沒辦法成功。”
蛇母這才緩緩轉過頭,她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的臉,“青鱗之子,白翦,是你殺死的?”
沉灼槐先是一愣,隨後發出了時斷時續的笑聲:“算是吧,他太弱了……”下一秒,蛇母的五指已並在一起、死死緊貼他的脖頸,“我的兒子也是你殺的?”她瞪圓了眼睛,蒼白的臉蛋和漫天飛舞的長發如同女鬼般可怕,“你殺了他們…好啊,你殺了他們!”
話音剛落,她已抬起手,似乎瞬間便要將他脖頸徑直斬斷,可沉灼槐比她更快地握住了她的手,他對上那雙充斥著血絲的眼睛,絲毫不亂地用法術傳聲道:“要是殺了我,你可就真的沒有任何宿體了。”
他的話被獠牙所捕捉到,悄聲傳達給了懷裡的顧臨淵,後者噁心地擰起眉頭,手卻揪緊了獠牙的衣襟。
“王不會死。”獠牙答道。
隻言片語間,蛇母的身體晃了晃,很快,她消失在原地,出現在神壇的上方。
沉灼槐勾了勾唇角,像是拿捏住她的七寸般又往前走了幾步,他甚至回過頭,看向側後方遲遲沒有前行的沉初茶和秦夜來,展露出往日那般勝券在握的笑容。
“怎麼不跟上?”他用法術說道。
沉初茶壓了壓眉頭,“你當真不會害我?”
沉灼槐微抬一側眉梢,“如果兄長到現在還懷疑我,不妨現在就離開,讓我獨享這成果也不錯。”
“濮瑾……”“走!”沉初茶挽起妻子的手臂,又沖她擠出一個笑容,“不會有事的,為夫保護你。”他很少用這樣的自稱,而每一次用都能讓秦夜來放心不少。
“先別跟上。”顧臨淵低聲道,“就幾步路,我們在旁邊苟著靜觀其變。”
雖然不能理解苟是什麼,但獠牙清楚她的本意,他沖她點頭示意,隨後兩人隱去身形,退至一側。
叄人聚集到神壇邊緣,沉灼槐大膽地踩上了磚石砌築的邊緣,朝蛇母微微一笑。
“我的母親。”他呼喚道。
蛇母冷笑一聲,“你不要想給我耍花樣,這世間雖然目前只有你一人暫且能作為容器使用,可只要我想,也可以取你性命如探囊取物。”
“那是自然,”沉灼槐乖巧地答道,“您對我有養育之恩,我不過看不慣伏湛那般猖獗要奪我所愛,便動動手指殺了他,自始至終,我都是為了您而存活下來的。”
“那你的愛人呢?”蛇母輕哼一聲,似乎意有所指,“你們為了那樣一個平平無奇的凡人爭來斗去,我不信你會拋下她成為容器。”
“凡人能伴我幾年?”沉灼槐不屑地搖了搖頭,“母親,所謂情愛不過我等長命之人在世間的消遣罷了,難不成還要求幾生幾世,豈不乏味?”
“你倒是通透。”蛇母擺了擺身後的尾巴,目光投向另一側畏畏縮縮的秦夜來,“祭品呢?”
沉灼槐沒有動。
沉初茶察覺到了蛇母的視線,他眼疾手快擋在了秦夜來的身前,掙扎著,又對上沉灼槐的綠眼睛,他的胞弟此刻很平靜,可越是平靜越證明他早已成竹在胸,為了成神…為了成神……沉初茶閉上眼,可就算什麼都看不到,腦海中依舊會浮現出妻子的身影,她在陽光下、在庭院里、在樓閣前,曼妙的身姿、溫柔的語調,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的關懷,當微笑面具帶得太久,只有她能夠讓他在夜晚安睡時卸下心防,毫無負擔地抱緊她。
他的眼前忽地閃過師父的模樣。
——中年男人如同一條狗般對著黑鴉搖尾乞食,渴望她零星的注目,而哪怕做到最好,做到要傷及自己,女人還是不會對他有所動容,她依舊我行我素,任仲灝如何深情。
他不要這樣。
女人怎麼可能壞了他的大業?
他這等長命之人,她能伴他幾年?
對,秦夜來只是他計劃中的一環、他在人世間的消遣。
他要成神。
“夫人,”他轉過身,溫柔地牽起她的手,“我們,去神壇邊上,好不好?”
“為…”“不為什麼,夜來,我希望你能見證我的成神時刻。”他的語氣極盡溫柔,可臉上的笑容卻崩塌得越來越快,每一步、他牽著她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不敢想,不敢去思考儀式該如何取出她腹中的孩子獻祭,也不敢想儀式過後他要如何面對她……他的腦子裡一團亂麻,步伐卻越來越快。
他們走到了神壇邊。
秦夜來知道自己在被那個女人所注視,她實在太過可怕,以至於她下意識想要躲避她的視線,而就在她忙不迭地扭開頭時,沉灼槐已接過了她的手。
她驚慌失措地想要抽開,卻聽到他冷冷的聲音:“這個雜種和孕育雜種的你,就不該活在這世上!”
下一秒,手臂上的力道一沉,她只感覺身體一時失重,便被沉灼槐拽進了神壇里。
“夜來——!!”“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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