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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臨淵在恍惚中聽到有人在呼喚她的名字。
而這個聲音彷彿沒有來源一般,忽遠忽近、捉摸不定,她竭力想睜開眼,手也下意識地向前去追逐那個聲音,在一片虛無中摸索了半天,最終被另一隻溫冷的手給攥住。
“王后,瀧唁軍師對您施加了減輕痛苦的法術,因而您也陷入沉睡,陛下命我等在一旁守衛您。”
獠牙的聲音。但不是呼喚她名字的聲音。
顧臨淵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果然看見獠牙捂得嚴嚴實實的頭,見她蘇醒,他果斷鬆開了手,單膝跪地,等待她的命令。
口很乾,顧臨淵環顧四周,簡陋的軍營里卻準備好了桌台和茶水,葯才剛熬好,被魔族士兵小心翼翼地端進營帳,獠牙伸手接過,用勺子攪拌半晌,也不急著端給她喝,反而從桌台上倒好水,送到她嘴邊。
顧臨淵下意識想抬起手接過茶杯,猛然想起自己已經失去左臂了。
她的喉嚨哽了哽,不是因此而懊惱,而是下意識地感到一種苦澀——來自這比同齡人離奇驚險的閱歷,來自她所見所感所觸的整個世界,原來她已經從沉灼槐手下逃出來了,原來她還活著、只是失去了一條手臂而已——她是這樣安慰自己的。
她想要去看自己的創口,可頭卻怎麼也拗不過去,她在和自己較勁、想要看看自己究竟能不能承受這已經發生的災難…她感受到自己的臉上一片濕濡,很快被低溫給同化變得冰冷,可她感受不到左臂的疼痛,軍師的麻藥效果真好啊……
她告訴他那麼多,他都記下來了嗎?他那麼聰明,肯定都知道,現在也已經親臨前線去了吧…那她身為王后,又有什麼面目留在這裡安享太平呢?
“…我,自己,來……”
她舉起顫抖的右手,控制不住全身的那種麻木感,依然堅持著握住杯柄,想要將水杯送至唇邊——可她不過挪了一半的距離,便被迫無力地鬆開了手,眼睜睜地看著水杯從她的手指間落下去,然後被獠牙的尾巴捲住,重新放到她的手中。
“王后…”
獠牙沒有繼續說什麼,他看著她慢吞吞地喝下這杯水,就好像要飲盡自己所受的屈辱與痛苦,可她就算把水都喝了個乾淨,卻還是在哭,只是這個時候,她已經不會在乎不住的淚,她扶著床沿坐起身來,那種失去平衡的感覺令她身體一斜,卻強撐著沒有倒下。
“去…神壇。”她喘息著,手扶上獠牙的肩,雖然還在抖,可力量確實穩穩落在他的肩甲上,對上他平靜的目光,顧臨淵知道他不會忤逆自己的命令。
沉灼槐現在一定在盡全力往神壇趕,不論伏湛是否和他交手。她是失去了一隻手臂,但不代表她已經死了,只有死人不會有悔恨也不會有意志,而她如今從榻上站起來,就沒有想過再坐回去。
不論如何…她不想做一個局外人了。
獠牙注視她片刻,就在一旁的魔族士兵打算上前詢問一二時,他冷冷的聲音迴響在整個營帳中:“王后指令,不得違抗,爾等只管如實彙報。”
話罷,他托著顧臨淵的身體將她打橫抱起,飛身消失在了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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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沉灼槐終於來到神壇入口處,不出他的意料,沉初茶已然在那裡等待,而他的身邊空空如也,那些人皇的禁軍已經被令牌所撤下。只是他臉色十分難看,身邊跟隨著畏畏縮縮的秦夜來,她見到他這樣偃蹇的樣子,不由得一愣,隨後更是向自己的丈夫依偎得近了些。
“人皇跑了,被那個老東西……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混進了我們的軍隊,如果不是他的威望擺在這、要不是我們還需要那群廢物幫我們頂著,我就——”沉初茶開門見山,卻被沉灼槐一個輕飄飄的眼神所制止了。他陰狠地攥了攥拳頭,這在沉灼槐眼裡就好像馬後炮一般無聊,此事甚至在他的預料之中,他知道,自己的兄長遲早會因為愚蠢和驕矜而遭到反噬。
“……咳…”
沉灼槐想說,蠢材!可是他太過急躁地想要嘲諷一下這位盟友的失敗,以至於忘記了自己的喉嚨已經疲乏失聲,眼珠在眶里轉了一圈,他略施小術,讓他身後的秦夜來開了口:
“無礙,我知道你是不能成大事的人,你放心吧,魔王我已經殺掉了,如果顧臨淵來,估摸著連一把灰都抓不到吧。”
果不其然,他看到了秦夜來又驚又怕的表情以及沉初茶的憤怒,“沉灼槐,你!”他的憤怒也不過這一時,沉灼槐很清楚,事到如今,誰會想在這最後一步滿盤皆輸?於是他很快回到自己的聲音,傳話給沉初茶:“開個玩笑而已,兄長——我們快進去吧?”
沉初茶瞥了他一眼,又悄悄捏住秦夜來揪緊他衣袖的手,冷哼一聲,這才命心腹在周圍散開。他們早已對眼前這對長相近乎一模一樣的兄弟習以為常,甚至於這種日常的針鋒相對,似乎是刻在骨血里的血緣令他們順從,而另一方面互為矛盾的血脈令他們猜忌,就算兩人一同走到神壇前,他們依然各自保持著距離。
沉初茶在手掌中化出之前緘給他們翻譯好的祭神語,在半空中抖開,他手臂高展,猶如意圖一飛衝天的大雁,效仿鯤鵬之姿去攀附天穹的邊緣。
沉灼槐心領神會地上前,將所有的遺物一一歸位,神壇頓時散發出微弱的光芒來響應這些失而復得的舊物,伴隨著沉初茶的聲音,這些遺物漸漸飛起、聚攏,化為光芒充盈整個祭壇中央。
他對著捲軸上標註好每一個音節的部位,開始吟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