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那時快,一根黑色的鴉羽從一側突然殺出,儘管很快就被渾沌毀去,卻為司馬宣爭取了那片刻喘息之機,借著這不到半秒的時間,他迅速閃躲開來,因而逃過一死。
他不動聲色地扭過頭,果真看見素白的雪原上,女人一襲黑衣朝他走來。
…不、不是黑衣,而是由烏鴉的羽毛所編織堆迭而成的外殼,毫不誇張地說,她的全身上下都是這種流轉著七彩光澤的羽毛,僅僅只有面部包裹著兩顆藍寶石般的眼睛被暴露在冷空氣下,由於司馬宣和渾沌的戰鬥而結上了一層薄霜。
“秦溫?”他問。
女人不發一言,卻再次出手和他一同合力擋下怪物的進攻,與此同時,她銳利的目光突然掃向一堆不明的積雪——
司馬宣凍結了從她手中飛出的羽毛。
“走!”他呼出一口霧氣,一面靈活地躲閃著渾沌的攻勢,一面對著雪堆吼道,“告訴黑蛇你看到了什麼!”
那堆厚重的雪終於有了動靜,伴隨著窸窸窣窣的聲音——儘管它們很快被淹沒在風雪的怒號中——那個此前被他甩出去的士兵手腳並用地從那個冰窟里爬出來,他慌亂地看著司馬宣和女人交織的身影,忍不住喊道:“攝、攝政王大人,您……”
女人無動於衷,甚至再一次不辨善惡似的朝他甩出羽毛,若非司馬宣及時凍住,他的胸膛恐怕就要被那根鋒利的羽刃給刺穿了。
“蠢貨,走啊!!”司馬宣再次竭力斥道,他是當真動了怒,以至於整片被雪覆蓋的戈壁都在為之震顫。士兵被這樣浩大的陣勢給嚇得不清,連滾帶爬地跑了幾步,又回頭看了看奮力交戰的司馬宣,穿過朦朧的雪霧,他只看見一個龐大的、漆黑的身影,與渾沌纏鬥在一起,而司馬宣絳紫色的身影背後,一頭與渾沌大小近似的雪狼,正昂首怒號,足震群巒。
他咬咬牙,一鼓作氣地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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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這樣,我也沒想到那位竟然就是傳聞中的…”
士兵氣喘吁吁地講完這一切時,已經是正午時分,坐鎮大本營的畸岩和瀧唁相視無言,而恰逢他們的“意外之喜”正帶著年輕的人皇走進營帳,他顯然聽到了大部分內容,其中更是與他一直挂念的人息息相關,可士兵從那麼遠的裂縫跑回來已經是竭力,他再難吐露半句話來。
“……這個巴洛特!”畸岩氣打不過一處來,可她也清楚這個弄臣早在那時候便不是什麼善茬,只是沒想到他在這種時候居然還選擇那個人不人魔不魔的怪物,實在是令人恚怒。
衛卿也心急如焚。他本就決心一死,卻沒想到關鍵時刻師父竟從道修隊伍中殺出,用自己微薄的力量擋住了沉初茶的致命一擊,隨後瀧唁趕到,配合解決完一隊道修的畸岩與沉初茶周旋,所幸沉灼槐不在其中,他們才能成功拖延時間,讓急不可耐的沉初茶放棄殺他而走。
他從瀧唁口中得知這一切都是司馬宣策劃好的,如今又聽到他身陷險境的消息,不由得為他捏了把汗,叄步並做兩步走到士兵面前,正巧瀧唁讀取著他的記憶,只好狠狠嘆了口氣,把袖子一甩而背過身去。
“別急,”白鶴合上眼,深吸一口氣,那些可怖的記憶如潮水般湧入她的腦海中,怒吼的渾沌、決絕的雪狼、猙獰的蟲族和那個渾身漆黑的女人,如同史詩般壯觀的戰鬥,卻無處不透露著怪物的強大與難纏,以伏湛目前的實力……她也很難說誰勝誰負。
“看來,當初流銀翎王就是為了對付那時的渾沌而失蹤漠北,他確實死了,可力量和身軀卻被渾沌所吞噬,變成了這副模樣。至於秦溫——”她回過頭看向一旁正在給自己的手臂上繃帶的中年男人,他的身體並未恢復完全,不過抵抗幾次沉初茶的攻勢就已令他氣喘吁吁疲憊不堪,可就算如此,一聽到那個熟悉的名字,他還是忍不住抬起頭來,誠懇地看向瀧唁。
“你們……要做好她也變成渾沌的準備。”白鶴艱難地說。
仲灝卻並未露出痛苦的神色,他只是緩緩低下頭,不經意間嘆出一口氣,雙手交迭在兩腿之間,無助地摩挲著。
衛卿上前一步,“瀧唁軍師,那司馬卿他——”“你怎能對吾王如此不敬!”畸岩橫了他一眼,後者連忙收了嘴,支支吾吾半天才道:“……哦,那,流銀翎王他、他會有事嗎…?”
瀧唁搖搖頭,表示她也不知道。不過看到蹲在地上畫圈圈的人皇,這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她還是嘆了口氣,摸了摸他的頭,“別緊張,流銀翎王實力深不可測,至少可以全身而退吧。”
除非他壓根就沒想過這一點。
這個人皇太年輕,心思也並未成熟,看上去才二十左右的年紀,卻被迫挑了這麼多擔子,她不禁想起自己那個和夜戮吵個不停的兒子,也不知他和伏湛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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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頭灰發的伏湛堂而皇之地站在魔族軍隊前,所有記得那個神一般角色的道修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太像了……這實在是太像了!
他們或多或少都曾瞻仰過那個人的尊容,無論是實實在在的真人還是年代久遠的畫像,哪怕他的容貌在記憶力里已經模糊,那一頭灰色的長發已經成為了某種烙印般的記憶,在最接近神的大道上行走,人們總該記住一些偉人,就算在他身上出過種種質疑、苛責、誹謗,他的形象依然如明月高懸,普照整片大地,當人們提起他的名字,總會感受到一種來自英雄的親切與關懷。
在這段時間裡,也有過人嘗試復刻他的模樣、還原他的形象,卻終究是無功而返:沒有力量的支撐不存在所謂形象,沒有外表的風度不存在所謂模樣。可當伏湛從魔族軍中緩步走出,哪怕此刻他一襲黑衣,哪怕他的眼眸是魔族的蓮灰色,仍有人驚呼那個人的名字——懷月尊上!
然後他撫向腰間的虛無,從一片毫無波動的空氣中抽出了那把令世人震顫的長劍。
同樣的招呼,他的父親使用過,懷月尊上也使用過,這是“空”,是世間唯有白翦能夠領悟的境界。
“沉初茶…不,沉灼槐,”他溫軟的嗓音如今卻格外鏗鏘有力,“我不會多言來切責你的罪惡,因為與你這等卑劣之人無需廢話,你只需要盯好我的劍。”
“我父親的仇、臨淵的仇……我就在今日將它們一一討回。”
沉灼槐卻是大笑,“你當真覺得此事可成?你以為學會了‘空’,我就得懼你叄分?”他乍是收了聲,從手掌中化出那一截已經開始腐敗的手臂,笑得很是惡劣:“你是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氣才把你母親留下的東西和她的手臂分開,等你一死,我就再把它接回臨淵的身上,這樣她就又是健全之人了。”
不管這是不是他的激將之法,伏湛都不願再與他斡旋,他壓下眉頭,提劍便衝上去!
“哼!”沉灼槐抬手接下他的劍鋒,另一隻手趁勢朝他丹田攻去,伏湛靈活閃過,卻見劍刃上沾染了他的黑血,竟滋滋冒起了白煙。
“上!”
伴隨沉灼槐一聲號令,道修們一股腦地衝上去,而伏湛身後的魔族軍也毫不猶豫地上前與道修拼殺起來,只是有些人在看清魔王的模樣后一時動搖,連施放法術都變得猶豫。雖然魔族軍大部分沒有天賦,道修對他們的打擊如同箭射靶子,可奈何不了魔族人多勢眾,這樣衝上去不要命地廝殺,就算靶子再多也要扳倒幾個道修。只是魔族中也有人起了疑心,他們看得很清楚,魔王手中屬於道修的劍,還有他周身環繞的、道修的力量,這都不假,難道說他的血脈並不純正?一些士兵相視一眼,不免有些退卻。
伏湛自然不可能對自己的同族坐視不管,只是雷靈根的力量無法加持到他們身上,在軍隊衝殺的一瞬間,他立刻將全知視野鋪展開來,一瞬間,道修的任何動作都被魔族們洞察得清清楚楚,而施術中的道修們也多多少少受到影響,變得遲鈍起來。
溫熱的、橙紅色的人群中,只有一個人的身影如冷藍般薄涼,伏湛輕輕鬆鬆便捕捉到了他的動向——應該說他就沒打算隱藏。
許久不見,沉灼槐的禁術已有所精進,這也在他預料之中,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他就快步至他身前攔住了他的去路,神壇入口就在他的背後一裡外,以他們的實力,只需片刻便能抵達入口處。
沉灼槐身邊沒有其他人,他的籌碼似乎被分散到了各處,如今直面伏湛的,只有他一人。
如果能將他斬於此地……伏湛的瞳孔在那一瞬間變化為鋒利的豎瞳,幾乎是眨眼間,他運起雷便揮劍斬去,地面上的砂石被他的劍鋒帶動形成一輪新月狀的彎刃,劍氣未出,只聞雷聲陣陣,而沙石漫天,彷彿無窮無盡般朝沉灼槐飛去!
沉灼槐一面不緊不慢地接下他的沙刃,一面手指晃動,黑色的血落在地上的一瞬間便化為一條條黑蛇朝他襲去,而它們被伏湛斬下后又會化為新的蛇企圖纏住他的腿腳,伏湛靈活地舞動著無問,一個劍花之下無數黑蛇碎成好幾段,又被雷靈根劈得粉碎,只是劍刃被黑血所腐蝕,白霧一直不斷騰起,彷彿要將這把神劍就此蛀斷,可伏湛始終不緊不慢,甚至於斬了無數黑蛇的同時,他以劍刃為引,再度展露了那一招——鞀雷。
“你確定要在這裡和我耗乾淨?”沉灼槐突然揚聲問道。
“如果能殺了你,又有何妨?”伏湛應道。他的手指撫摸過滋滋冒煙的劍身,剎那間,原本銷蝕的劍鋒頓時修復一新,甚至煥發出淺淺的白光——剎那間,地上的沙石浮動,飛落的雪花停滯,他們與雷靈根融合浸潤,化作最鋒利的箭矢,朝著沉灼槐攻去!
他再度施展了“空”,可為什麼這樣一個屬於道修的境界會出現在一名魔王身上?
就在箭矢亂射的同時,他展開視野,所有的物體都在眼前放慢了速度,他看清了沉灼槐施展禁術的手指,與此同時,他踏上飛動的一片雪、一粒沙,來去如流雲逸風,穿梭於這些密集的箭之間,沒有人看清他的動作,只不過剎那,他來到了沉灼槐的身前,手中凝聚鞀雷的無問向前狠狠一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