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在暮雲里(1v1) - 第一百六十四章(2)荒蕪大地

他的心裡自有一道天平,一端站著他的愛人,一端站著他眼前的無數生靈,如果不管這些平民,單憑他的身手足夠避開游匪,順利進入沙漠去尋找他的目標人物,可縱使曾經殺人無數、替衛鞘干盡了齷齪事,如今的他早在女人身邊學會了善良,那顆冰冷的心有仁慈、便不再如鐵般冷硬,從他出手救下第一個平民起,一場鬥爭不可避免。
他是燕、是星羅,也是左卿。左卿為何為左卿,桃意曾在他的耳邊唱歌似的談起這個官職的過往:最早的左卿出現於流銀翎王時期,也是男左女右,而那時候的左卿並不在王都,他和右卿兩人劃地為界,將魔域分割為完全相等的兩半,也象徵著所有的不公平都將在左右卿的手下化為烏有,他們流浪在民間、尋找所有的疾苦,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真名,也沒有人看見他們的真容,只有遇到不公,他們就會亮出自己的身份,來為民呼號。
為了維護公平正義,他們甚至會對抗魔王。
可桃意也咿咿呀呀地唱著,她說這個世界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她跟隨母親體會過最底層的生活,每個魔族生來就決定了他們的等級,低級魔族就該做最賤的活、凍死也不足惜,而高級魔族天生就可以坐在屋子裡擁有燒不盡柴火,左右卿所維護的公平是建立在這不公的等級之上的,他們只能保證低級魔族可以有尊嚴的活下去、不受特權的欺侮,但他們該窮困潦倒還是窮困潦倒。
星羅揮刀斬下又一個游匪的頭顱時,也會想起她的話,他看向那些對他投以感激眼神的平民,只能抿著唇一言不發。他是左卿,就一定比那些勞作田間的人要高一等嗎?他是暗衛,就一定要比皇宮裡的貴族低一等嗎?低級魔族之所以為低級魔族,只是因為沒辦法像高級魔族那樣維持完整的人形和魔形,空有蠻力和耐力,這並不代表他們沒有基本獨立的思考能力,也就是說,除卻這些以外,高級魔族和低級魔族其實沒有差別,就好像他和左卿,哪怕互換身份,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可他又看到:那些人、那些感激他的人,他們都是低級魔族或者中低級魔族,他們只會麻木地看著他殺,然後像機關一樣感謝他,卻沒什麼感激的意思,他孤軍作戰、接連勝利,卻又好像什麼都沒有贏,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還是一樣的,他順著他們的視線往下看,只能看見披風之下、歸屬於魔王的黑蛇紋,烙在胸口格外扎眼。
是的、還是有區別的,這一點無關高低貴賤,就好像一個人飽嘗苦難后,他的心死了,他也就麻木了、冷漠了,看著他人的掙扎也不會動容,他們只會做看客,如同牆頭草一般順勢而為,若是他贏了,他們便說官老爺好;他敗了、死了,他們便說這就是對抗游匪老爺們的下場。
現在他可以殺、殺很多作惡的游匪,可現在游匪頭目們也察覺到了他的厲害之處,敵人越來越多、殺他的途徑越來越廣,他還能支撐多久呢?現在那些招待他的平民還是一口一個燕老爺,可他要是死了、是不是也會恨不得往他的屍體上狠狠踩上一腳、吐上一口唾沫星子呢?
星羅無比迷茫,他在大漠邊緣看著星星,星星也遙遙望著他,他試圖從羅盤中佔得真相,可是連寶物都無法指引他的前路。
一天夜裡,一陣又輕又急的敲門聲打破了他的沉思。
星羅拉開門,隔著月色,他看見叄個年輕人站在門外,瑟縮著、顫抖著,乞求他能夠收自己為徒,帶著他們一起殺游匪。
“我們都清楚、只有老爺你可以趕跑那些可惡的匪…我們很多人也是沒辦法,才和那些壞人同流合污,所以我們叄個希望能夠跟你學點拳腳,一起對付那些游匪。”
“不要叫我老爺,”星羅的面色沉沉,看不清喜樂,“叫我燕就好。”
叄個年輕人面面相覷,良久,才低低地喊了一聲:“……燕。”
他帶著他們練刀、改良曾經培訓暗衛的方式來訓練他們,他們在戈壁灘上策馬,打得游匪小隊措手不及,不過短短一周,他就又端掉了一個村莊附近的匪窩,那時的他真正開始相信,一些思想是會改變的,低級魔族拿起刀也足夠保衛他們的家園,而不是靠高級魔族的庇佑寄人籬下,直到他的背後一陣刺痛。
他回過頭,看到其中一個年輕人猙獰的臉。
“燕老爺,你是魔王派來的人,你殺得越多,他們糧食不夠就會去加重掠奪其他的村子,我爹我娘都是這麼死的,你知道嗎?你不知道,你只會執行你那可笑的正義和公平,從不會考慮過我們這些人的感受,只有你死了,那些游匪老爺才會對我們一視同仁,哪怕要把一年種下來的糧食上交九成,我也不至於失去我的爹娘!”
他摸了摸腰間,那塊羅盤隨著他的動作“噹啷”一聲摔在地上,他的刀鬆了、被血潤過刀柄,沿著手掌心的紋路滑下去了,他倒下、身後的窟窿還在不住地流著血,他望著天邊,黃昏將至,太陽落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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