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曾懷疑過這位所謂主人的來歷和目的,可他確實做到了一些事情,首先便是:凜雪鎩掉了蒼絕和他的夫人。這件事情以他的實力,斷然不能做到。
“我將會賦予你們力量,賦予你們推翻暴政的權利,這是本該加諸於你們的自由。”“主人”如是說,“效力於一個從未謀面的魔王,你們真的心甘情願嗎?這不過是深深烙印於你們骨血里的奴性,正是因為如此,你們作為低級、中級魔族才順從地屈服於那些高級魔族,就像家畜一樣低下了你們的頭!”
他的話彷彿被賦予了令人信服的魔力,這是他從出生以來從未聽聞的思想,一旦負責新生兒的判官對天賦和力量一錘定音,他的此生就此打上了“中低級魔族”的烙印,也就此只能在底層生活一輩子,他也嚮往過高級魔族的生活、渴望他們的力量,可不過是白日做夢罷了。
他們之間的愛恨情仇、權力鬥爭如同一場鬧劇,演在他們這些平民面前,觸不到摸不著,只能做旁觀者,更別說親歷者。
——至少他從未想過魔王會是這副模樣:易碎、美麗。
所以當他自己成為了舞台上的一員時,他感受到了凜雪曾經許諾過的失望與迷惘,王都惡劣的天氣是他從未想象的、是他破碎的夢想,而魔王的處境也是他前所未見、想都不敢想的窘迫,一時他不禁開始懷疑:自己從荒漠一路行軍至此,到底是為了什麼?
“頭兒。”
他從回憶中霍然驚醒,身後手持佩刀的手下正錯愕的盯著他,他正打算起身,卻發覺自己已然跪了良久。
“出去吧,”他狼狽地起身,還險些一個趔趄跌倒,幸虧身旁的手下扶了他一把,“先穩住外面的人,一會兒我來宣布王上疲累今日退朝的消息。”
手下關切地望著他搖搖晃晃的模樣,忍不住道:“頭兒,剛才凜雪是不是…”
“沒,”頭目搖搖頭,“是我逾矩了。”他長嘆一聲,這聲嘆息猶如一塊巨石沉在所有人的心底。除了凜雪,沒人知道主人具體的計劃,迷惘猶如迷霧籠罩在他們的心頭——在事變之後,他們該何去何從?魔王倒台、攝政王離去,誰來帶領這個在惡劣環境中茹毛飲血上千年的族群走向新的未來?
…但至少他清楚了一點:魔王不是怪物,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他們的同類。
——
縛鎩坐在偏殿的硬床上,沒有圍爐,天氣大寒,風雪爭先恐後地從門縫裡擠進來、貫穿整個偏殿,又從窗欞邊漏出去,將殿內滲透得沒有一絲溫度。黑蛇是不怕冷的,他只是有些睏倦,這種睏倦源自更古老的種族,這是自然烙印在他血脈里的反應。
最寒冷的隆冬很快就要降臨了,屆時整個王都將會被厚重的積雪覆蓋,沒有柴薪的平民哪怕縮聚在屋子裡也會被凍得半死,更不要說出門。保暖的布料從人族切斷商路和航線后就再也運不進來了,限商令阻礙了逐利的商人尋求與魔族的合作,臨海的小村鎮已經全面冰封,居民內遷,於是魔域內部的資源就在極度缺少中變得更加匱乏。
如果不是人皇的命令…他們又何必在苦難中捱過如此艱難的季節,這如何叫人不恨、如何叫人不怨?他和夜弼早已帶著一批先驅嘗試過在人族之間生活,從未發生任何令人不快的衝突,哪怕當魔族們解下頭巾、露出原身時,那些人族也並沒有為此而露出嫌惡的表情;而他曾經在那座山頭做的嘗試也令魔族和人族和睦相處……雖然最後被攝政王剿鎩殆盡。
沒有人會相信異族,他們用盡全力去包容,但身前有人族拿著槍、身後有魔族持著刃,背腹受敵、困獸猶鬥。
這條路還能走多遠,他自己都不知道。寒冷無處不在,幾乎讓他全然回想起化為山河的日子,他默然注視著一切、注視著母親和自己的心血在人族和那個女人的鐵蹄之下化為烏有。
——“將你的首級帶回去,人皇會賜予我更高的權力,屆時我會利用手中的權力保護你剩下的子民,這是一筆合算的交易。”
是啊,合算的交易,可在交易一方死去之後,再合算的交易也失效了,因為沒有人知道死人在死亡的最後一刻說過什麼、又期望過什麼,他只是一介死人。
他對人族的信任早已在女人破碎的承諾之下灰飛煙滅,如果命運註定讓他和人族針鋒相對,那麼他將用盡全力守護自己珍視的民族。
——
作者嘚吧嘚:追-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