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在全國範圍內的推廣音標就好了。”絮娘子過去總這麼說,“可惜那個天煞的葛朗台沒採納。”
“葛朗台?”年紀更小一些的絮果坐在回憶里,像朵大大的向日葵,不管阿娘走到哪裡,他的頭和目光總會追到哪裡。
“就是說特別、特別摳門且小氣的人。”阿娘如是回。
絮果很快就從回憶中抽身,看向不苦叔叔:“要不要我教你怎麼注音?”
絮果一旦學會了什麼,就會非常有分享欲。之前他還覺得大人們肯定學過廣韻,就不太好意思繼續班門弄斧。但是如今嘛,絮果期待地看向了他好似失學兒童的紀叔叔,都快要把“我想上崗當夫子”的興奮寫在了腦門上。
他甚至已經提前開始在心裡計劃盤算,自己今天當直講,明天就能升助教,那後天就是五經博士啦!
然後,呃,然後是什麼?當司業?
不苦大師一臉悲憤:“我也是上過學的好嗎?就在泮宮!”不過,他確實是把學的東西差不多都還給夫子了。絮果這麼一提,不苦才終於跟著模模糊糊的有了一點印象,“注音還有譬況和讀若嘛,對不對?”
絮果沒說對,也沒說不對,只是學著杜直講的語氣說:“看我幹什麼?看書啊。這可是一道送分題。”
不苦:“!”總覺得這語氣有點熟悉啊,救命,他被一些死去的記憶攻擊了。
不過,大師至少知道了絮果的意思就是他沒說對。他不死心的又苦思冥想了半天,最後還是依靠翻開小朋友的課本,才終於發現了被自己遺漏的最後一種注音法——反切。這是什麼鬼?他研究了半天,都沒搞懂反切到底是怎麼注音的。這樣看來的話,他確實是……
“九年義務教育的漏網之魚?”絮果立刻接話。他這也是和他娘學的,哪怕他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義務教育,也不影響他靈活運用在合適的地方。
然後,這天很晚回家的連大人,就看到不苦在追著他兒子滿書房跑。
雖然絮果也笑的很開心,但連亭還是徹底死了請好友來給兒子當夫子的心。不苦只會耽誤他兒子上進!就像那一窩狐獴!最近狐獴一家被明令禁止進入的地方,從拔步床擴大到了書房,連亭已經好幾次發現兒子只顧著和獴娘玩,而分心不好好寫功課了。
“你在想什麼?”不苦止步,駐足在好友身邊撩閑。
連亭也是據實以告,沒有半點隱瞞:“我在想我要不要在絮哥兒的書房門口也立塊牌子。就寫不苦和狐獴不得入內。”他還商量著問了一句,“你更喜歡花梨木還是桃木?”
不苦本想說“我想要問候你老母啊”,但再一想連亭和他親生父母的關係,連亭大概只會滿不在乎的回一句“你隨意”,就換了一句嘲諷:“我是不是還要謝謝你給我一個選擇的機會啊,連狗剩?”
“不用謝,這都是我應該做的。”連亭“含蓄”一笑。
不苦大師只能選擇精神勝利法,他在心裡想道,你兒子為了押韻,說你是大o羊你知道嗎?不,你不會知道了,因為老子不打算告訴你了!
等等,這個o是什麼?羚羊嗎?羚的近音字是什麼啊?好像還真的沒什麼比較簡單的近音字,那確實只能畫圈了。啊,不是,他終於想起來反切是什麼了,反切就是在這種無字可用的時候,再找兩個更簡單的字組成一個音。哈,絮果的反切也沒學好。
總之,連狗剩你就等著當羊吧!明天老子就給你買兩個羊角回來!
大師說到做到,出家人從不打誑語,隔天就真的讓童子往東廠衙署送了兩個讓連亭百思不得其解的羊角。破筆還以為是大師出了什麼事,要用羊角當隱晦的求救信號。連亭卻很了解朋友,明白不苦就是純純發瘋,直接把羊角扔到了一邊沒管。
而在此時此刻的外舍里,杜直講面對絮果的習作,拿著宣紙的手都有點抖。看得出來“我的督主父親”這幾個字是鶴子先生寫的,也看得出來“記”是絮果自己補在邊上的。
但他真的不能理解,廠公到底是怎麼同意讓兒子把自己比喻成山羊的啊。
“是綿羊哦。”絮果站在夫子的書桌旁,踮起腳,偷看夫子現場給他的習作評分,順便“公布”正確答案,“我會寫山字。但我感覺山羊好凶啊,我以前在老家的時候,還被一頭山羊追著跑過,把鞋都跑丟了。我阿爹那麼溫柔,肯定更像綿羊呀。”
杜直講:“……”連督主?溫柔?咱倆之間肯定有一個人瞎了,而我很確定那個人不是我。
不過,有一說一,杜直講覺得絮果的最後一句寫的很好,“我擁抱住阿爹,就像捕捉到了月亮”,雖然它既不押韻,也沒什麼技巧,就只是最簡單的比喻,但勝在意境極佳。
杜直講這種有點文青的讀書人,對這種意境根本把持不住,他特意圈紅,送到了更上一級的房助教那裡。
只有比較優秀的文章,才會送到房助教等幾個博士助教眼前,他們會優中選優,決定出最終能被張貼出來的優秀習作。
杜直講覺得絮果這篇十拿九穩能被張貼,但他沒有直說,只是低頭告誡小朋友,那什麼“嘴巴紅紅的,臉蛋白白的”就別再出現了,很醜陋,真的太醜陋了,他從沒有見過這麼醜陋的排比。就像絮果那七扭八歪的字和鶴子先生的字同時出現在一張紙上!讓人不忍直視!
有些時候,不去細看才是一種溫柔*。
當天下午,有關習作的助教反饋就出來了,絮果這篇認真寫了三天的文章,不出意外的得了甲上,要小朋友站起來全齋朗誦的那種。
但是並沒有被張貼。
杜直講對此很詫異,特意私下裡找了房助教理論:“怎麼沒有張貼?你沒看到他的最後一句嗎?”在絮果他們這個年紀的小郎君里,有幾個能寫出這樣的句子的?他覺得連小郎受到了不公正待遇。
雖然他不會懷疑自己搭檔多年的好友,但他還是從為人師表的角度替絮果站了出來,想問問房助教是不是有其他助教因為之前被東廠提審而記恨上了絮果。
“你肯定不會,我了解你。你只需要告訴我是誰就行。”
房助教幽幽地看了過來,就好像在說,你以為我不想嗎?在長嘆了一口氣后,他才道:“你知道這個習作被張貼出去之後,是有可能被接送郎君們的家長看到的吧?你覺得廠公會想讓別人看到自己被比喻成綿羊嗎?”
你從人性的角度考慮問題,但我們是從人命的角度考慮啊。
“……”杜直講陷入了沉默。他必須得承認,為了絮果,為了廠公,更是為了他們其他目擊者的小命,好友的決定才是對的,“抱歉,錯怪你了。”
只是在杜直講的內心深處,多少還是覺得有點對不起那麼努力的連小郎,想著以後要彌補一下吧。
而連小郎本人……
對這一結果不知道有多開心。
雖然他的習作沒有優秀到能被張貼出來,但也沒有糟糕到需要重寫啊。還有一句被圈紅的好句,讓他覺得驕傲極了,他可真厲害啊!
而且,絮果時真的不太想被張貼出來。
因為這次得甲上的都是能寫詩的小郎君。好比他的好友小葉子,雖然他的習作只有短短的八十幾個字,卻充分詮釋了什麼叫短小精悍,裡面甚至包括了一首八句的七言小詩,對仗工整,音韻和諧。小葉子在課上念出來的時候,全齋都發出了不可思議的驚嘆。
他真的太厲害了,襯得其他一起得甲上的人都好像綠草一樣。
絮果很慶幸自己沒有和小葉子排在一起。因為、因為他偶爾也會要面子啊,至少他不想成為唯一一個沒寫詩而被張貼出來的小朋友。
當然啦,絮果和葉之初後面也沒空再關心自己都寫了什麼,他們全團團圍在司徒犬子的書桌前,安慰著需要重寫的他。只有極個別的小郎君被要求重寫了,犬子不幸正是其中之一。
犬子不覺得是自己的文筆問題,只覺得倒霉,他懊悔萬分:“我當初到底為什麼要選擇寫我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