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後 - 宦官之後 第37節 (2/2)

胖乎乎的廉大人笑彎了一雙眼睛,眉梢眼角多少還能看到一些他沒有發福前的風采,尤其是這發自真心地一笑。看得出來,他對過去有很多感慨:“說起來,我還會做呢。”
無心的一句話,卻叫連亭眯起了眼。
然後,廉大人就被請去了東廠的后廚,現場教連大人做餅。聽說連廠公是為了給他兒子做時,廉深都忍不住咂舌,雖然知道督主寵兒子,但也沒想到能寵到這個地步啊。畢竟在現在大家的觀念里,可是君子遠庖廚。
“那廉大人呢?您怎麼會?”連亭的刺事習慣再次發作,不自覺就開始收集信息,哪怕是很尋常瑣碎的東西也不例外。
廉深微微一怔,只含糊地說了句“內子喜歡”,就再次若無其事地忙碌了起來。
忙著……
洗石頭。
一開始連亭拿出絮果洗好的那一盆寶石時,廉深胖乎乎的臉上滿是糾結與微妙,不知道該如何說才能讓這位不食人間煙火的督主大人明白,寶石是沒辦法做石鏊餅的,哪怕它被洗刷的再好看平滑也不行。
“真的不行嗎?”本來連亭還想讓廉深再努努力的。
但廉深還是直說了,這不是努力不努力的問題,雖然寶石也是石頭的一種,但它的導熱真的未必有普通石頭那麼穩定:“石子炙餅說白了就和石上炙肉一樣,是把餅子壓在石頭上進行烹飪。”
不是石頭越貴就越好,重點在於讓餅的表面受熱均勻,這樣烙出來才能外焦里嫩,又脆又香。
連亭以極其認真、虛心受教的態度,把廉夫子說的每一個字都用炭筆記在了本子上。炭筆是為了方便他當下站在灶台邊的記錄,一會兒等做完了他還會用毛筆再謄抄一遍,可以說是再鄭重不過。他兒子說有個會做石鏊餅的爹,那他就必須會做!做到完美!
系著襻膊、圍著圍裙的廉大人大受震撼,然後就問道:“那令郎喜歡吃甜的還是鹹的?沒餡的還是有餡的?和糖的還是豆面的?”
“……”連督主陷入沉思。
“所以,是一個字都沒問嗎?”廉深都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份父愛了。
連大人深刻反省:“……對不起,我沒想到石鏊餅還會分這麼多口味與種類。”絮果當時也沒說他想吃什麼味兒,不過按照他兒子一貫的口味來說,他應該會更傾向於甜的。
“那我們就做甜的。”廉深其實也更喜歡甜口。
連亭看了眼廉大人圓潤得很勻稱的身材,在心裡想到,看得出來。不過呢,做餅子他還是決定:“所有味道都做一遍吧。”他兒子為什要做選擇呢?他全要!
只這麼短短的一會兒功夫,廉深已經震驚習慣了,不會再有太過誇張的表情,只默默在心裡跟著學了一手,如何當一個好爹。
等連亭能親手把各個味道的石鏊餅都做出來時,這一天也過去的差不多了。連亭看了眼西沉的金烏,再看了眼陪他忙活了一整天都毫無怨言的廉深,不得不佩服對方,那真的是從頭教到尾,主打的就是一個陪伴與誇獎。
哪怕連亭再龜毛、再挑剔,廉深也一點生氣的意思都沒有,和軟的就像一個沒有任何稜角的麵糰。
但廉深越是這樣,反而越讓連亭警惕,他無意與對方有太深的接觸,只想儘快結束這場“交易”。
是的,交易。在連亭看來他和廉深平日並無往來,私下也沒什麼交情,廉深能好脾氣的陪到現在,只可能是有求於人。
事實上……
也確實如此。
“如果是為了宮女案,那我勸廉大人還是免開尊口。”連亭先把醜話說在了前面。
廉深趕忙搖頭:“這種事我自然還是有數的。”要是教一頓做飯就能解決了如今朝堂讓楊首輔都頭疼的問題,那這事根本就不是問題。廉深還不至於那麼沒有自知之明。他看起來頗為磊落,把他的請求實話實說,還配了一個有苦難言的笑,“我只是想給那邊一個交代。”
至於是哪邊,彼此都心知肚明。
楊黨肯定是下了什麼指令。廉深不是楊黨的人,卻也承了楊黨的東風,以前如何因為這股風在升遷的路上順風順水,如今就該他如何努力的償還這份人情。只不過廉大人深諳糊弄學,出工不出力,根本沒打算如何為難連廠公,求的就是一個連亭能明確拒絕他。
然後,得到滿意答覆的廉大人,就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地走人了。就好像他這次套近乎,真的只是為了這麼一個拒絕,為人大方不局氣。
連伺候在一旁的幾個番子,都覺得這位廉大人雖然油滑事故,但對比朝中其他的大人已經實屬不易。
連亭卻嗤笑出了聲,這就是廉深的高明之處了,當你覺得他人還不錯的時候,他就已經成功了。
真正求人辦事的,有哪個會臨時拜佛燒香的?總要提前有個鋪墊,來個走位。越是難辦的事,鋪墊就越多。但花樣再多,套路一總計差不多也就那麼幾個,差不多分為三大步,第一,用看上去坦蕩、實則以退為進的態度,來留下一個好印象;第二,設法尋找共同點,好比嘮家常,也好比說別人的八卦,來拉近彼此的關係;第三,也就是最後一步,冷不丁的圖窮匕見,一般人是很難對關係好的人說不的。
連亭為什麼會這麼熟悉?因為他對紀關山就是這一套啊。先直接送去御賜的鞭子,把替小皇帝求才的態度明晃晃的擺出來,再在後面不遠不近的開始接觸,一步步試探底線……
他如今已經走到了第二步,而廉深正在展開第一步。
人們總會下意識的覺得真小人比偽君子更好一點,但歸根結底這倆不都是在利用人的壞人嗎?有什麼好壞之分?
連壞人表示,大家都一樣。
廉壞人也確實是想利用連亭,他真正的目的是請東廠幫忙找兒子。但這種事不可能一上來就說,說了對方也不可能幫忙啊。他需要讓彼此的關係更加親密無間一些,等他判斷好了連亭是否可以利用,好不好利用,假以時日,再圖其他。
***
絮果這天一放學回家,就聞到了餅子即將出爐的香氣。
他本來因為今天接他放學的是不苦叔叔而不是阿爹,還偷偷有點難過來著,因為他以為阿爹又要忙到很晚才能回家。最近阿爹真的好忙哦,他也說不來到底有多久沒有和阿爹一起吃飯了,反正就是感覺好久好久好久了。
實際上只有昨天沒和兒子一起吃飯的連大人:“……”老父親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捏了捏毫無時間概念的兒子的臉。
絮果仰著頭,任由阿爹揉搓,像個小尾巴似的圍著阿爹來迴轉,還不忘口齒不清的分享他今天在外舍的見聞。
“看!”
絮果給他爹帶回來了一根……白蘿蔔。長相頗為“不正經”,就好像一個歪在小榻上、毫無坐相的小人,兩“腿”一搭,誰都不愛。
連亭也已經好多年沒見過沒有切好擺盤的白蘿蔔了,乍然這麼一看,很是有趣。他蹲下身,颳了刮兒子白裡透紅的小鼻尖,逗著他說:“還別說,長得可真像你不苦叔叔,我們今天晚上就把不苦叔叔燉了吧。”一看就苦裡苦氣的,不能再讓它為禍一方。
“???”不苦大師在一旁很不服氣地揮舞拳頭抗議,怎麼就像他了?他們出家人都是打坐的好嗎?
連亭嗤笑:“你就是個寄褐,算哪門子出家人?”
寄褐,就是指一個人並不是真的信教,也不念經,只是整日里打著道教的幌子,穿著道袍遊手好閒。這種寄褐和街頭巷尾那些遊俠沒什麼區別,曾一度在大啟非常流行,滋養了一大幫社會閑散人士,然後就被皇帝明令禁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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