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後 - 宦官之後 第28節 (2/2)

“我們不能隨便離開座位,一會兒監丞那邊要派人來點閘的。”
點閘就和朝廷點卯一樣,說白了就是檢查人數。坐定后就最好不要亂走,不然會連累自己所在的學齋被扣分。雖然絮果目前還不知道這些分有什麼用,但他也不想成為那個給山花齋抹黑的人。
紀老爺子連連點頭,真是活到老學到老,沒想到外舍里是這樣的。
“你以前沒上過學嗎?”絮果詫異的問。
“只在書院里念過。”紀老爺子還真的沒上過官學。不得不說,以前他還是挺以武陵書院為傲的,當然現在也是,不過他也得承認,官學新政搞出來的這些外舍也有它存在的道理。至少他就沒見過他兒子小時候這麼守規矩,哪怕他覺得他兒子已經是難得懂事的孩子。
絮果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大方的分給了新同學一條綉著狐獴的濕帕,讓他趕緊擦手。山長等人已經到了,馬上就要開飯了。
紀老爺子被小朋友帶動的都不由緊張了起來,緊張的跟著絮果一起凈手,緊張的一起唱……凈手歌。
哪怕是用帕子,絮果小朋友也在儘力遵守著嚴苛的科學七步洗手法。
“掌心對掌心,手心壓手背……”
紀老爺子是真的越聽越有趣,不知不覺就學會了。而剛剛沒由來的緊繃,也讓他有了如今張弛有度的觸底放鬆,彷彿整個世界都變得簡單了起來,他人生最大的煩惱不過是齋仆端上來的飯里有他不喜歡吃的青菜。
而當他真的閉眼一口氣吃完了盤中的所有菜葉后,還能聽到隔壁的絮賢弟一臉誇張的讚美:“哇哦,你真的好棒啊,都不挑食的!”
就好像他的不挑食真的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情。
紀老爺子坐在原地有些恍然,他已經有多久沒有聽過別人這樣無底線、無原則的偏愛讚美了呢?好像自從母親、老妻相繼亡故之後,家裡就只剩下了死一般的沉寂。
午後的陽光恰在此時從膳堂的門口傾斜著鋪灑而來,好像重新溫暖了他的整個人生,也讓他恨不能請絮賢弟的誇獎繼續展開說說。
第36章 認錯爹的第三十六天:
紀老爺子也沒想到,自己老了老了,竟然交了一個不到七歲的忘年交。
在吃了一頓前所未有的飽腹之食后,紀老爺子就心情愉悅地溜達回了家,他覺得這是侄孫不苦之前所沒說的又一優點,當然也有可能是不苦根本沒考慮過這方面——飯後百步走,能活九十九。
紀老爺子在老妻的靈位前,很是念叨了一番自己的全新際遇。
等說完了他才意識到,他以前不就是這樣嗎?不管在朝中遇到了什麼事,總會回家興緻勃勃地與妻子分享。從年輕時的今天遇到了上峰的什麼什麼刁難,他以後一定要找機會贏回去;到壯年時的他在早朝上又辯贏了誰誰誰,瞧對方那輸不起的臉色;以及……那一天,他理正衣冠,拜別母親與妻子,執鞭闖入宮闈。
過去的每一天都是苦惱的,也都是快樂的。雖然紀關山還是不太能確定到底要不要答應師弟重新起複,但至少他覺得雍畿也不是不能住。
隨後的幾天,紀老爺子依舊每天都會去外舍的膳堂吃飯,也總會選擇坐在絮果和聞蘭因中間,四個人一起成為了一個神奇的飯搭子組合。
是的,四個人。
不苦大師雖然被老爺子佔了絮果的家屬名額,但是沒有關係,在看到聞蘭因后他就靈光乍現,這不還有個現成的親戚嗎?
“你說氣不氣?”大師眉飛色舞地搶走了聞世子碟中最後一塊的梅子花饌,他看起來頗為享受這種在親情邊緣來回拉扯的感覺,“你再討厭我,我也能用你的家屬名額。”
聞蘭因:“!!!”熊孩子忍無可忍,也就沒有再忍,站起來就一頭朝著不苦大師撞了過去。
還別說,真有勁兒,疼得不苦大師齜牙咧嘴,但他依舊堅強地把甜而不膩的花饌都吃了進去,一口的梅花香氣。
紀老爺子在一邊看得別提多可樂了,這種每天都能遇到不苦和世子戰鬥,又能聽到絮賢弟發自肺腑的各種誇讚的日子,讓紀老爺子忽然就有了奔頭。
但真正讓紀關山找回當年入朝為官時的那種感覺的,還要數很快就有別有用心的人找上了門。對方發現了紀關山最近的動向,假借探望之名來上眼藥,“一不小心”就點明了絮果的身份,然後開始幾乎快成為明示的暗示——東廠的連亭在下很大的一盤棋啊。
不得不說,對方說得其實也不算全無道理。
朝野上下誰不知道連亭和不苦大師的關係好?那是頂著首輔的壓力也要繼續來往的好。怎麼就這麼巧,不苦來買房就說了可以去外舍膳堂吃飯,而紀關山在膳堂就遇到了連亭唯一的兒子。有沒有一種可能這是一場陰謀呢?不算太高明地引君入瓮。
紀老爺子對此只有六點想說:“……”
他又不是個傻子,也是有自己的判斷力的好嗎?早在不苦找上門時,他就已經猜到了這大概是一場試探。甚至以不苦的腦子來說,他可能都不知道他在這裡面扮演的到底是什麼角色,只要攛掇的不苦心動來看房,後面的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
到膳堂吃飯純屬跑偏發展。你要說這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可能嗎?可能啊。但概率大不大呢?紀老爺子表示,大概也就比他兒子死而復生的概率大那麼一點點吧。
絮果並不是全程都在關注紀關山的,事實上,除了一開始努力幫助新“同窗”適應膳堂外,後續他明顯是更在意自己的朋友的。
絮果當時的注意力幾乎全在犬子身上,因為他發現犬子好像在偷偷節食。為了不讓人看出來,犬子一直在不停地用勺子把食物碎成小塊,然後再搭配偶爾為之的進食動作。但他其實只有咀嚼,沒有下咽,最後幾乎都會原封不動地吐到帕子上。
司徒犬子每一次的動作幅度都很小,一般人在專註吃飯時是很難發現的。絮果也是無意中看到,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在經過反覆觀察后才確認。
從那個時候起,絮果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根本沒空再顧得上紀老爺子。
當然,紀老爺子也順著絮果的視線看到了這一幕。紀關山本來還挺好奇絮果打算怎麼處理的,結果等第二天再次見到那位黑胖黑胖的小朋友時,他已經重新恢復了活力,笑起來鏗鏘有力,講話超大聲,吃飯也是一勺接著一勺,就好像昨天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幻覺。
絮果也完全沒有和紀老爺子分享自己到底做了什麼的意思,因為這是犬子的秘密啊。
他是不會和外人說的。
好吧,絮果也有分享欲,很難做到完全保密,但他只會在晚上吃飯的時候和他阿爹說。他還特意讓狐獴一家去花廳門口放哨,以免被不苦叔叔聽到。
“都是蒼穹齋的楊小郎的錯!”絮果為朋友同仇敵愾,氣到揮拳頭的那種。
“楊樂怎麼了?”連亭對兒子在外舍的同窗瞭若指掌,都不需要絮果說全名,他就差不多能猜到個大概。更不用說楊樂還有個當首輔的大爺爺,其實也算是一個挺有名的崽,是連亭的重點觀察對象。
這麼說吧,廠公連絮果如果和楊樂發生不可挽回的衝突,他該怎麼幫兒子銷毀證據的預案都做好了。
“之前我帶犬子去蒼穹齋找蘭哥兒借書,楊小郎無緣無故嘲笑犬子胖,他真的好過分!”要不是犬子有仇當場就自己報了,絮果肯定是要上前和楊樂理論一番的。
“那他可真過分啊。”連亭不著痕迹地往兒子碗里又添了些菜花。絮果雖然乖,但其實也是會挑食的,只不過他在這種圓桌吃飯時,總會做得很隱晦。連亭也是在照顧了兒子一段時間后才發現的,然後,他就開始了和兒子長期艱苦卓絕地鬥智斗勇。
絮果假裝沒看見眼前的蔬菜,連亭則假裝無意中把適量的菜和肉混在一起夾到兒子的碗里。
絮果小朋友有個不知道好壞的習慣——絕不會剩下自己碗里的飯菜。面對多出來的菜花,絮果真的是掙扎了良久,最後還是一咬牙一跺腳就把菜都給吃了。
連亭在心裡估算著兒子這頓飯的量,在適當的時候停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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