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親爹,司徒將軍司徒威。這位奉國將軍是京中有名的頑主,整日遊手好閒,不求上進,衣衫穿得沒個正形也就算了,重點還是那一身揮之不去的酒氣。他一邊打著重重的哈欠,一邊眼中流露出一股漫不經心,七拐八拐、毫不客氣地插入了隊伍,揮揮手,便趕走了兒子一直緊緊拽著的奶娘,鬧出的動靜所有人都看見了。
也幸好小皇帝此時已經帶著弟弟和國子監祭酒離開,先一步回外舍的學齋說話了,不然司徒家能被群臣參到死。
司徒小朋友如今的額間也點了一個大大的硃砂痣,但總有種李逵穿羅裙的荒誕感,他生氣地和他爹說:“你遲到了!你果然又遲到了!陛下都到了!”
司徒威理直氣壯地回:“對啊,我是特意等到陛下走了才進來的。不然至少不得被治個大不敬的罪過?你爹我還想多活兩天呢。”他也不是完完全全的沒有腦子。
司徒犬子又氣又不知道該如何反駁,只能換個賽道繼續懟:“祖父當年可沒有誤過你人生中這麼大的事!”
“那是因為我有個靠譜的好爹,”司徒將軍理不直氣也壯,故意和兒子拌嘴,“而你司徒淼沒有呢。”
就好像在賤兮兮地說,誰讓我命好而你命不好呢?
司徒淼:“……”
這一句邏輯的碰撞,放在整個父子圈都是相當炸裂的。不只是絮果,幾乎那天所有在場的家長都用震耳欲聾的沉默,回答了他們當時的心情。
只有連大人在想著,不容易,原來這家長還知道給孩子起個正兒八經的大名啊。不過,司徒淼?總感覺是在命里缺水拚命補。
然後……
大廣場上,就傳來了司徒將軍一聲“司徒犬子你是狗啊”的怒吼,疼得他眼淚都飆出來了。因為他兒子說不過他,就毫不客氣地朝著他的小臂咬了上來,又狠又使勁兒。
連亭悠悠然的想著,看來小名的出處也有了呢。
在司徒父子鬧出來的震天響動中,聞蘭因正在頗為自得地和皇兄炫耀說:“我這回沒有哭哦。”
“那你這回是挺厲害的。”小皇帝也頗為認同地點頭誇了阿弟一句。他當時看到弟弟的表情時,還以為他肯定又要鬧了呢,沒想到竟然忍住了。果然這個年一過,他就不是過去五六歲的孩子了,是整整七歲了呢。雖然只是虛歲,但也不一樣了。
可惜,“懂事”了的聞世子的下一句就是:“所以,你打算什麼時候把我分去山花齋?”
小皇帝:“???”
這個蒼穹齋他是一秒鐘也待不下去了,他要換齋,他必須得換齋!再次變回六歲無理取鬧版的世子殿下,對他皇兄做著最後的掙扎:“你可是皇帝欸。”有什麼是你做不了的?
“但皇帝也不是什麼都可以隨心所欲的呀。”十歲的皇帝耐心地試圖和弟弟講道理。在連亭等朝臣或有意或間接的教導下,小小的皇帝早早就領悟了這一人生哲理,哪怕他是皇帝,他也不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是因為他不能,而是他要克己復禮。
他想成為一個好皇帝,一個他父王在世時一直在渴求的明君。雖然他不該這麼想,可他忍不住,當年但凡皇位上不是先帝,是不是他的父王和母妃就不會戰死了呢?
小皇帝從記憶的悵然若失中抽身,已經做好了弟弟當場崩潰大哭,甚至在學齋里公然躺地上大鬧,自己該如何收場的準備。
沒想到,在很久很久的沉默后,他卻只等來了阿弟一聲長嘆。
六歲的外表,彷彿三十歲的成熟,聞蘭因擺擺手道:“算啦,我猜到了,我來想辦法吧,你不用操心了。”想當初連送個信都能送出岔子,他還能指望他哥什麼呢?
小皇帝不意外了,原來是已經想到了解決辦法,他阿弟一直如此,只有自己解決不了才會開始鬧別人。
“怎麼說?”小皇帝問弟弟。
聞世子得意洋洋地回答:“你沒聽剛剛那祭酒老頭介紹嗎?私試每月一次,每學年的第一個季度換一次齋,按照三次私試的成績排!”
年幼的北疆王世子也自我領悟了一個人生雞湯——這人啊,還是得靠自己!
而此時此刻的連家父子……
連亭終於發現了兒子新衣服上的灰,在袍擺的內側,不太容易被發現的地方。他一臉困惑:“你這都是從哪兒蹭的?剛剛儀式的時候有嗎?”
但他兒子看起來比他還無辜:“什麼灰?”一邊說,一邊把額間的硃砂又蹭到了袖口。雖然小朋友很愛乾淨,但他目前還沒機會看到自己的樣子。
不苦大師站在一旁明顯有話說,你這麼快就忘記自己之前玩彈珠時的風采了是嗎?
連亭:“……”孩子他娘果然是對的!
作者有話說:
*大哉至聖,文教之宗:引自宋禮樂章。
*終有一日抬眸四顧,會發現這日月星辰已任你掌控:靈感來自蘇軾大大一首一比較冷門的詩:抬眸四顧乾坤闊,日月星辰任我攀。
第30章 認錯爹的第三十天:
開學禮結束了,卻並不代表著這天就結束了,也不代表著孩子們可以放學回家了。事實上,小朋友們人生中最大的磨礪才剛剛開始。
分管各齋的經學助教並直講夫子們,先帶著家長和孩子確認了自己學齋所在小院的具體位置。
山花齋的經學助教姓房,直講姓杜,兩人還幽默表示他倆應該挺好記的,房謀杜斷嘛。
家長都很給面子地笑了笑,但小朋友們卻是一臉茫然,什麼斷了?只有絮果跟著笑了個開懷,他其實根本沒聽懂,不過沒有關係,哥們他就是為了捧場而生的!
國子學外舍很大,每個學齋都是一個自成一體的四合小院。
院里的正房就是孩子們平日里讀書的地方,三十張書桌,五橫六縱,如今依舊先按照先來後到的順序排座,後面會開始有序地輪換。院里還有東西兩個廂房、耳房角閣和一座倒座房,都兼具著不同的職責與功能。院中央還有一棵古樹,枝葉正在初春悄悄發芽。
在絮果看來,這裡已經好大好大了,但非富即貴的家長們卻有志一同地露出了“我辛辛苦苦爬到如今的位置就是為了讓我家孩子在這裡上學?”的表情。
包括連督主也是如此。
不苦大師更是直言:“咱家絮哥兒養的狐獴住得都比這地方大吧?”不苦以前在泮宮上學,一整座宮至多也就幾十個孩子,根本不敢想象國子學外舍的“艱苦”。
兩個夫子都是國子學很有經驗的學官,應對起家長們的各種反應也是遊刃有餘。簡單來說就是當家長們覺得學齋的條件不行時,他們就開始往下比慘,好比什麼太學外舍更小、更苦,什麼四門學外舍今年足足招了六百多新生。也好比等以後孩子成了內捨生、上捨生要去國子監上學了,一齋只能分配到一個廂房……
家長們立刻不愁現在,轉而開始發愁起了日後。三十個人只有一個廂房?孩子豈不是連手腳都活動不開?
不苦也是一臉焦急,這怎麼行?不然還是發動他娘再想想辦法吧,把絮哥兒換去泮宮什麼的。對啊,他可以認絮哥兒當螟蛉子嘛,跟著他姓紀,不然跟著他娘姓聞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