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後 - 宦官之後 第11節 (1/2)

不要妄想成為誰的“大腦”,替對方思考。
“能在這個宮裡活下來的,沒有誰是真正的傻子。他不懂,只是因為他沒有經歷過,你經歷過,卻不代表著你就優於對方。”這是當年連亭在被調入長春宮教楊皇后識字前的最後一晚,張師父一邊在燈下剪著燭火,一邊告訴他的最後一條生存之道。
其實師父這話之後還跟了句“主子永遠是主子,奴婢只能是奴婢”,但連亭對此打心眼裡不是很認同,也就假裝性地遺忘了。
不過對於前者他還是挺同意的。
宮中后妃多選於民間,與楊皇后一樣大字不識的還有不少。其中就有一位是早皇后入宮多年的貴妃,據說最初負責教她的是一個宮女,這宮女因祖父獲罪而被充入掖庭,入宮前跟著女先生讀過幾本書。
但她始終擺不正自己的位置,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我祖上闊過”的愚蠢,既看不上內監是個閹人,也看不上其他宮女出身鄉野,最後甚至敢對貴妃指手畫腳,覺得貴妃粗鄙愚鈍,不會發現。
但貴妃只是不識字,不是沒有腦子啊,她讀得懂別人眼神里的鄙夷。
最後這宮女的結局可想而知,貴妃幾乎沒做什麼,只是讓過於苛責小節的先帝發現了她那點沒被打散的高傲心氣,人間就再容不下她這尊大佛了。
先帝覺得你今天敢自恃出身鄙夷貴妃,明天是不是就敢不滿祖父判決來刺殺朕啊?
別問這兩者之間的邏輯是怎麼建立起來的,先帝就是這麼個善於想象的小心眼。但如果不是楊皇后與連亭說,連亭甚至都不會知道貴妃也曾在這裡面出過力。她在整個事件里看上去就只是一個被欺負了還不自知的傻樂天然派。
當然,也是因為這位敢想敢幹的“天然派”,才直接導致了先帝絕嗣。但這些就沒有必要展開回憶了。
連亭的重點是,這些往事決定了他不會小瞧任何一個人。
哪怕是從北疆來的、只有十歲的小皇帝。
皇帝沒著急回答連亭,因為他確實還有一些想不通,也許下次或者下下次才能夠給出答案,但他野獸一樣的直覺,讓他在對此事不是很清楚的時候就已經先抓到了關鍵。
或者說是對於目前的他來說比較關鍵的部分——太后的支持。
“朕回去會慢慢想一下再說,現在應該不著急。”小皇帝隱在簾后,用楊太后都很難看清的表情小聲問,“伯母覺得朕該認嗎?”
楊太后還在費勁兒地琢磨連亭之前的問題,她了解連亭的“教學”習慣,很清楚地知道從這一步開始,連亭是一定要逼著他們自己思考的,而且總能發現她有沒有找外援,想作弊都不可能。而她又有那麼一點點該死的勝負欲,不想在一個十歲的孩子面前輸得太難看。
在小皇帝問了第二遍后,楊太后才回過神,猛地一抬頭,差點被鳳尾的步搖流蘇拍到臉。她對珠簾后的小皇帝實話實說:“養母、伯母不都是親戚嗎?”
她對於讓別人叫自己娘沒什麼執念,只想儘力輔佐小皇帝直至長大成年而已。這就是她從小在農村老家學到的,哪怕她後來入了宮、讀了書,她也很難改變幼時就已經深深紮根在她心裡的宗族三觀。
什麼三觀?當一個賢妻良母,無怨無悔地奉獻,照顧好丈夫家裡的每一個成員。姑且不論這個想法到底對不對啊,就只說目前,楊太后她就是這麼一個樸素的認知。
既然如今家中“族老”安排她照顧下一任的“族長”,那她肯定是要把孩子培養成才的啊。
小皇帝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滿意答案后,連亭也就終於快樂下班了。
結果,他剛進家,快樂就戛然而止了。
因為他收到了不苦大師眼巴巴送來的兩個消息,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都不知道他是從什麼渠道打聽來的,但他說的是如此信誓旦旦。
“壞消息,你兒子的親爹找到啦。”
不苦大師很了解自己的朋友,他看得出來隨著時間不斷地推移、相處持續加深,連狗剩對絮果越來越濃厚的喜歡與不舍。
“好消息,他爹好像不是個什麼好東西,並且馬上就要問斬了,你還是可以喜當爹的。”
連亭:“……”你是不是以為你很幽默?
第16章 認錯爹的第十六天:
不苦自認這次事辦得特漂亮,底氣十足地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紙,“啪”的一聲就拍在了連亭旁邊的矮几上。任由連亭查看,他自顧自地坐上了小榻,在寒冬臘月的紅螺炭火中給自己扇風,他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跑來找連亭了,出了一後背的汗。
“你知道你之前為什麼找不到嗎?明明有探花這麼明顯的線索。”不苦大師排除萬難,也要好為人師,得意洋洋地準備展開說說自己抽絲剝繭的全過程。
連亭挑眉,他和不苦是商量找人的事的:“你不是也贊成探花是個假線索嗎?”
“對啊,”不知道為什麼,不苦大師說話總有點有氣無力的強撐感,“你說你查了近七屆的探花,沒有一個完全符合條件。”
理論上,科舉是三年一屆,但也會有恩科的存在。好比換年號、打勝仗的時候都會加開恩科,恩科的探花也是探花。
而眾所周知,先帝特別喜歡換年號,在駕崩的前幾年,又恰逢趕上了北疆軍和蠻族死磕,年年打,年年贏。恩科都不知道開了多少次,春天一回,秋天一回的。朝廷如今的冗官隱患,也是先帝留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之一。
在這些探花中,有人符合一個條件,有人符合倆,但沒一個全中的。好比如今的大理寺卿廉深,他姓lian,江左人士,但是丑,胖得臉都快看不清了。連亭第一時間就排除了。
他不相信那樣的廉深,能生出這樣的絮果。
當然,也是因為連亭覺得以楊黨那邊霸道的行事作風,如果廉深在娶楊盡忠妻族的女眷前還有過一門妻子或外室……那八卦一定會很精彩,早就廣為流傳了,不可能到今天都悄無聲息。
在近些年的探花都被排除后,連亭就有了其他想法,覺得也許絮果他爹根本就不是探花。
要麼絮果娘美化過度,要麼絮果爹胡言亂語,很多鄉野百姓甚至都搞不清三甲進士的區別,戲文里凡要進京趕考的主角,最後總能高中狀元,唾手可得的就好像狀元是什麼街邊的大白菜。
還有那陸陸續續寄回江左的一千兩也很蹊蹺,在摳門的先帝朝得不吃不喝當多少年的官才能攢下來?如果是貪官,這麼明目張胆地寄錢,是真不怕被錦衣衛查啊?
“所以一開始我也贊同你的想法,”不苦大師氣若遊絲,還在堅持把自己的分析娓娓道來,“但轉而我又意識到了一件事,男人六十也有可能讓老婆懷孕啊。”
絮果從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他爹多少歲吧?也沒有說過他爹很年輕。是他們下意識地就把俊美和年輕掛上了等號。可曾經好看過也是好看啊,只是不代表他現在還好看:“看看我查到的這個。神武年的梁探花,今年五十有六,不是江左人,但外放過,就在江左下面的縣當官,也曾被一些人贊過‘美姿容’,他問斬的原因是被錦衣衛從家中搜出了一整面銀磚牆。”
全是民脂民膏,但愣是躲過了先帝朝的嚴查,他往江左寄的錢說不定也能瞞天過海。
連亭細細對比著不苦調查來的信息,看到了裡面最關鍵的一點——這位梁大人在被抓起來前,曾秘密讓人在城門口留意過孩子,南方口音,秋天入京。
除了梁探花比較老以外,確實方方面面都很貼合。
不苦大師自覺已經把該交代的都說完了,一直緊繃著的精氣神也就一瀉千里,他本只是想往後歪歪緩口氣,不想這一緩就再也起不來了。頭重腳輕發虛汗,雙眼無神還噁心,最後一手撐著椅面,一手撫胸地乾嘔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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