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彷彿從一開始就註定要如此,他眼底的堅毅比誰都還要深刻,或許命中注定,他就必須是那個算計天地的人。
天要他逆天,他又如何不逆天?
站在高台接受人民的喝采,李崢麒披著黃袍,他知道自己在恍惚間就站上了百姓認為的最高處,可他是知道的,真正沐浴在這高處的,是站在他背後的那些人。
最開始提起稱王的羅氏、說著願意輔佐的溫采玉、扛起訓練軍隊之責的夏維世,以及負責在這些人之間奔走的尹岳……這些人才是這國家實質上的王,他李崢麒根本沒有出到半點力,只因為體內流著前王的血,便走到了如今的高處。
可是,這王位卻也並非他獨得。
羅氏就站在李崢麒旁邊,她受封為太后,表面是個可以安養天年的幸運女子,實際上卻是控制政局的第一把交椅。
李崢麒在真正站到這個地方時,才突然想著,讓羅氏垂簾聽政真的是好的嗎?
羅氏對他的疼愛他是有感受到,但權力之前,怕是連親情都可以毀滅,更何況這所謂的親情,也不過是薄弱的枷鎖……虎毒不食子,也難以套用在他與羅氏的關係中。
李崢麒突然覺得不再擁有自信,他站在高台,開始尋找著溫采玉的身影……他需要看著那個人,才會感到安心。
「你在找采玉?」羅氏是離李崢麒最近的人,自然也是第一個發現李崢麒異狀的人。
「我以為師父會在旁邊陪著我。」李崢麒有些失落,他以為這樣的時刻,作為師父的溫采玉更該陪在他身邊,誰知道這人卻從一大早就不見人影,不知道是在忙,還是在躲他。
羅氏嫣然一笑。「你啊,太黏采玉可不好。」這些年同住屋簷,李崢麒總是跟在溫采玉身後,那跟屁蟲的行為讓羅氏以為李崢麒是因為沒有兄弟,才會對年長的溫采玉產生依賴感。「這種時刻,他是不可能出現在你面前的。」
「為什麼?」李崢麒一句話卻反問了羅氏的兩句話,他有些心煩。
羅氏微微走上前,她享受人民的喝采與歡呼,即便知道這些人真正注視的是李崢麒,她也甘之如飴。「采玉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黏著他,遲早會被厭惡的。」羅氏知道溫采玉一直在尋覓著某個人,她雖然不確定對方是誰,可那人一定重要到左右溫采玉的未來,所以她才覺得李崢麒要是太黏溫采玉,惹了他不開心,大概哪天會丟下他一走了之。羅氏就算對李崢麒產生不了母愛,好歹也有姐姐疼愛弟弟的情感在,自然不希望李崢麒和溫采玉走到那種情況。「你已經長大了,采玉不可能一輩子看著你。」
聽著羅氏的話,李崢麒覺得字字句句都很刺耳,怎麼聽都覺得溫采玉不重視他……要是有一天,溫采玉丟下他離開了呢?
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看不到那個人,李崢麒就感到胸口被掏空似的,那是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他不想放手……不想讓那人從自己眼皮子底下離開。就是現在,他也不願意讓他離開視線。
「你要去哪?」
等李崢麒回過神來,羅氏錯愕地看著他,而自己正準備要離開高台。
「我想去找師父。」李崢麒有些無措,作為王,作為擁有高貴血統的王室成員,他不應該做出失態的舉動,可一想到自己掌握不到溫采玉的行蹤,他就焦躁,他就著急,他恨不得自己長了翅膀,用最快的時間抵達溫采玉的身旁。「我有些話非跟他說不可。」
羅氏皺眉,對於李崢麒過於在乎溫采玉的表現感到不滿,可她也並未阻止,只是輕聲道:「麒兒,師生感情好,這是好事,我並不阻止你,但是……」羅氏知道自己這句話不動聽,也很糟踏溫采玉培育李崢麒的苦心,可她必須講,也必須讓李崢麒看清點。「你們畢竟沒有任何關係,你應該更自私點,除了你自己,誰都不要輕易相信。」
站在原地,李崢麒苦著一張臉。羅氏說的話格外熟悉。
──「雖然這句話說得有些早,但你要知道,除了你自己,最好誰都不要輕易相信。」
那正是溫采玉對自己說過的話。
為什麼這兩人總是會做出相似的事情,說出相似的話語?李崢麒感到生氣。
不僅僅羅氏,溫采玉也好像跟夏維世、尹岳很合得來,與他們交談時,臉上的表情比對自己說話時豐富多了。
一種不甘的情緒在心中流竄,李崢麒咬著牙,他感到窘迫。
明明自認是最喜歡溫采玉的人,卻偏偏不是最適合溫采玉的。這樣的認知讓李崢麒感到暈眩。「這點不用母親操心,我自有分寸。」說完便振袖離去,絲毫不顧底下的人,也不管自己如今是什麼身分地位。
面對李崢麒一走了之的態度,羅氏應該為之大怒的,可她卻在錯愕之中,微微勾起嘴角,好似現在這樣的場面正是她所樂見似的。
尹岳一直站在離羅氏和李崢麒不遠處保持警戒,他雖然沒有聽見他們交談的聲音,卻能從唇形讀出內容,對於最後羅氏輕勾嘴角的行為,尹岳沒有多行猜測,只想著日後應該告知夏維世和溫采玉。
對尹岳來說,溫采玉是穩定狀態的盟友,而羅氏則是陰晴不定的存在,是敵是友,還有待觀察。「看來這場登基大典也該結束了。」看到夏維世往這邊前進,尹岳猜想著溫采玉大概是把收拾的工作丟給夏維世做了。
「娘娘,時辰差不多了。」尹岳走到羅氏身旁,他半彎腰,維持著恭敬的模樣。「接下來交給屬下即可,娘娘先回宮歇息吧。」
羅氏看了看尹岳,這人雖然沉默寡言,沒什麼存在感,卻是夏維世的心腹,更是夏維世與溫采玉聯繫時的重要人物,她不能不重視。「那就有勞了。」羅氏轉過身子,她在幾個侍女的擁護下緩緩步下高台,也算給這次登基大典一個淡淡的結尾。
人民看新王先離開后,太后也緊接著走了,似乎大典也到此結束,便都自行解散去了。
夏維世見人群逐漸散開,他索性施展輕功躍到高台上。「這些人還真是……」看到底下民眾聚集的快,散的也快,彷彿登基大典不過是湊個熱鬧,豐富他們平淡無趣的生活罷了,至於究竟是誰站在高台上,也許他們根本不在意。「站在高處,本來希望看見的是更美的景象,要是早知道是如此平庸可笑的畫面,大概就不會有這麼多人趨之若鶩了。」
「可惜即便如此,角逐王座的戰役仍不會停歇。」尹岳走到夏維世身旁,他也有同樣的感慨。「也許,這就是人類。」
拚了命的往上攀爬,抵達最高處后,才會知道原來天下最美的風景,往往不如預期。可總有那麼些人顧不得這些,他們只知道拚上性命的向上爬,哪怕要跨過一堆人的屍體也不畏懼,他們為的是高處上那未可知的虛榮心。
江山、地位……這些難以長存一人手裡,也許正因如此,才會造成一堆人的瘋狂追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