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張寶瑜才再次見到張建華,與此同時她還看到了緊挨著張建華坐著的一個年輕孕婦。
孕婦對父親舉止親密,父親面露難堪,雖然呵斥但也只是輕聲呵斥,那年輕孕婦並不怕他,依舊笑嘻嘻地往他身上靠。
右眼瘋狂跳動,指尖的溫度快速退散,猜出兩人的關係並不難。
張寶瑜木然地坐在兩人對面,覺得面前的才是一家三口,雖然自己只與他們一米之隔,但卻是被踢出了局,怎麼也融不進去的那個。
她悲哀地想,17年前她失去了媽媽,17年後,她終將要失去爸爸。
她越看張建華的臉越覺得陌生,看著他的嘴張張合合,面露愧疚地跟她解釋時,那種陌生感被無限放大,張寶瑜有時候突然想她真的認識這個人嗎,她還是那個不善言辭,但所有的愛都給了她的父親嗎?
也許時張寶瑜的表情太過木楞,眼神空洞得像是被挖去了靈魂的木偶,一直說個不停的張建華終於止住了聲音,他看了一眼許佳怡,示意她先出去,在車裡等他。
許佳怡離開了,空下來的包廂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張建華摩挲著面前的杯子,好幾次蠕動了嘴唇想要開口說話,最終卻還是熄了聲,啞口無言,不知道該從哪兒接起。
對於張寶瑜他是萬分愧疚的,他本來就虧欠這個孩子太多,如今更是不知道該從何彌補了。
彌補?應該是贖罪吧。
這也是他好幾個月都刻意躲著張寶瑜,不跟她主動聯繫的原因。
“小瑜,許阿姨懷了爸爸的孩子,爸爸得娶她。”
枯啞的沉厚的聲音響起,伴隨著無奈的嘆息。
搭放在大腿處的僵硬手指動了動,張寶瑜抬頭望向父親,她看到他臉上的皺紋加深,宛若一道道溝壑橫亘在他臉上,鬢角斑白著,眼神的疲憊感加劇了他的滄桑。
目光下移,落在那透明玻璃杯里上下浮動的茶葉上,張寶瑜覺得自己現在的處境也像那漂浮不定的茶葉,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她知道張建華很難,做建築很辛苦,為了平衡她跟許佳怡,他一定花了很多心思,她不想讓張建華更為難了,況且她也已經過了叛逆又無理取鬧的年紀。
“這是爸爸的事情,您不用考慮我的感受,我不希望成為爸爸的絆腳石,爸爸一個人照顧我長大到17歲,真的很辛苦,我希望爸爸幸福的。”
張寶瑜很是認真地說道,懂事得讓人心疼。
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張建華一度哽咽到說不出來話。
還是張寶瑜給他遞了張面巾紙,“不管爸爸做出什麼決定,我都會尊重您的選擇的。”
張建華接過紙巾,將臉埋在掌心裡痛哭流涕,張寶瑜心有觸動,不忍心看到爸爸這樣,繞過方形餐桌,輕輕拍他的後背。
在車上等得太久了的許佳怡還是上來了,看到張建華哭成那個樣子反應特別大,眉毛眼睛全擠做了一團,焦急地撲到張建華身邊,拿著紙巾不停地在他臉上擦著。
張寶瑜默默地讓出了位置,坐回原位。
張建華尷尬地止住了眼淚,還想跟張寶瑜說些什麼,衣袖卻被許佳怡拉了拉。
抬高手腕讓張建華看手錶上的時間,許佳怡細長的眉毛擰著,看了一眼張寶瑜后又看向了張建華。
“老公,我們還得去我爸媽家,時間差不多了。”
時間確實不早了,張建華用力擦過通紅的眼角,姿態放得很低。
“小瑜,爸爸先把你送回家好不好?我把許阿姨送回去后,晚點再回家。”
計劃不是這樣定的,張建華是要在許佳怡家住一晚再回來的。
聽到張建華毫不猶豫地這樣說,許佳怡很是不滿,孕期情緒起伏不定,一生氣就燥。
歪著頭怒目而視,“你原先不是這樣答應的。”
“佳怡你能不能正常點。”
實在太糟心,心累的張建華偏過頭去不想看她。
這一排斥的姿態一下就點燃了許佳怡的怒火,張建華什麼都好,就是喜歡冷暴力,遇到什麼事情都不跟她說。
大力扯過張建華的衣袖,扭過他的臉來看自己,許佳怡氣得眼紅。
“我怎麼就不正常了???張建華你說,我怎麼就不正常了?我懷孕這麼辛苦,你還這麼不在意我,我就不能有點脾氣嗎?至於要被你說不正常嗎?”
眼看著兩人就要吵起來了,張寶瑜馬上出聲制止,她手指朝外指了指。
“不用了爸爸,我同學住這附近,約好了下午跟她一起玩的,您跟許阿姨一起去吧,不用擔心我的,我一個人習慣了的。”
張建華重重嘆了口氣,身體像是矮了幾分似的,在許佳怡面前他也不好說些什麼,只是愧疚又無奈地看著張寶瑜。
心已經麻木了,沒有什麼起伏了,張寶瑜沒有刻意避開張建華的視線,自然地看向許佳怡。
“爸,阿姨,你們先去忙吧,我跟同學約定的時間還差一會兒,我待會兒再下去。”
“好,小瑜跟同學玩得開心啊,阿姨跟他先走了。”
張寶瑜勾唇微笑著,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這是臉上肌肉潛意識下的舉動。
張建華猶豫不願走,許佳怡就拉扯他的衣袖催促。
“走啊,別讓我爸媽等久了,他們討厭沒有時間觀念的人。”
“小瑜,爸爸先走了啊。”
張建華眼裡盛滿了苦澀,他雖然說著這話,但身體還是穩穩坐在木椅上,沒有半分要走的意思。
還是張寶瑜朝他揮了揮手,笑得乖巧,“好,爸爸您先去吧,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