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爺就是秦爺,那壓低了聲音之後特有的磁魅不羈,就好像個社會小青年兒在衚衕口勾搭鄰居家剛過門兒的小媳婦兒。
直勾勾熱辣辣的眼神里藏著驕狂與渴盼交織的心照不宣,就差沒捧出內聯升的緞面兒紅繡鞋了。
「那也叫上羅教授和許博吧,吃完了我們一起去愛都,許博都等不及要拜師啦!」不管是不是鴻門宴,人多了才熱鬧嘛,想跟我一對一的過招,你個小丫頭片子還不夠資格……可惜的是,我的如意算盤沒打響,臨近傍晚,許博打來電話說臨時加班,晚上會趕去愛都上課,讓我們自己先享受。
聽了我們的對話,陪我逛了半下午街的可依腳步輕快的躍上樓梯。
估計她也沒叫羅教授。
以她藏不住心事的性子,最迫切的需要自然是姐妹淘的私密對話了。
現在就我們兩個人,心情放鬆也就罷了,看她眼睛里閃動著無厘頭的興奮光芒,我原本波光粼粼洞若觀火的心湖好像起了一陣妖風,畢竟還有個秦爺,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婧姐,這個地方怎麼樣?」可依飄然四顧,就像一隻落在城門樓上的蝴蝶,而我們所在的地方,真的就是一段青磚條石砌就的高高城牆。
一張張敦實的粗木大桌擺在半人高的垛口邊上,每張桌邊四個條凳上都綁了獸皮粗製的墊子。
除了桌子中間的碩大紅銅火鍋顯得有點突兀,儼然就是戍守的將帥們平素割鹿飲血的所在。
扶著垛口向下望去,可以看到步階馳道上三三兩兩光顧的客人,裡面更加幽深的門窗里應該是設置了雅間。
整個火鍋店就是個邊關兵所,只是早已不見了旌旗狼煙,門口高懸的酒幌子上跳著四個大字——大風火鍋。
入秋的黃櫨紅葉錯落掩映著這鬧市中的一隅。
不必去計較這高台青瓦,石階甬道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古迹。
只是這家火鍋店邊塞牧獵的風骨意趣,就讓人豁然開朗,心脾舒暢。
夜幕將垂未垂,我們挑了視野最開闊的那張桌子對坐。
可依嬌紅,我著月白,輕衣長發,飄逸飛揚,給這古意蒼涼平添一抹窈窕亮色。
別的我不敢說,唯一能確定的是,秦爺肯定不會缺席。
果然,我還來不及讚歎環境的別具一格,秦爺先說話了。
「我就知道,像你這種婉約派的美人兒最喜歡邊關塞外的野味兒了!」看她在酒水單上來回瞄了幾趟,還是點了酸梅汁,也許秦爺是想喝點酒的,怎奈獨酌無趣,也就作罷了。
「你是拐著彎兒的罵我心野呢吧?咱倆究竟誰是放浪形骸的野丫頭,心裡沒個數么?」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本來是不想輸了氣勢,差點兒把底牌露了。
可依姑娘那可是水晶心肝兒玻璃人兒,豈能聽不出話里的揶揄?馬上眉目疏朗,察言觀色起來,我被她看得直發毛。
「哎呦呦,這是誰把你調教的,連個『野』字兒都聽不得啦,姐夫是不是天天在家逼著你抄《女則》啊?要說母儀天下,您還真有這個本錢呢!」說著直往我胸前瞟。
「你是不是從小在家背水滸啊,好漢?想混綠林也行,先把事業線填平了再去劫法場哈,溝溝坎坎的不吉利!」我勉強守住防線, 隔著蒸騰的水霧望向可依。
那丫頭還真低頭去看她雪白的抹胸,那裡嬌膩蓬勃溝壑宛然,也不知道是丟臉還是長臉。
「別看啦,真有鬼是藏不住的。
」我語帶雙關的說。
不知道是蒸汽熏的,還是切換了頻道,知道害臊了,可依抬頭嫵媚一笑,剛才的針鋒相對瞬間翻篇兒。
沒辦法,人家就是有這樣的本事,好像氣氛這東西是她家買斷的版權,想播武俠播武俠,想播文藝播文藝。
「姐,姐夫都跟你說什麼悄悄話兒了,說來聽聽唄?」這丫頭終於有點兒綳不住了,想想也不奇怪,兩個人慌慌張張的回到會客室,看見本來該下樓的許博居然回來了,要是還抱著瞞天過海的幻想就真幼稚了。
「切,沒聽說過,有聽牆根兒的,還有打聽人家悄悄話兒的?」這話說著我都覺得喪良心,終於忍不住「噗」的笑了出來。
可依以玄幻片兒的極限速度從對面坐到了我的右手邊,背對著垛口和人間街市上遙遠的燈火,小臉兒紅撲撲的。
撅著嘴兒給我夾了一筷子羊肉,含羞帶笑的模樣讓我直想就地非禮她。
「別糾結啦,大家都是成年人,快,書接上回,說說你的精品男人們吧!」我放下筷子,輕輕拍了拍那張桃李羞紅的臉頰。
不知從何處生出莫名的感慨,直覺得如此美好的人兒,即便再任性也是可愛的。
可依背倚長街,悠悠一嘆。
那神色間的一縷若有似無的落寞,直可盡染了三秋霜葉,羨煞世間終將成灰的紅紅火火。
「我並不愛他,他對我也一樣,我們在一起更像是同病相憐,相擁取暖。
」「同病相憐?」我只是輕輕的跟著念誦,似乎這四個字後面藏著的是另一個世界。
「你一定猜不到,我們認識多久了。
他是我爸爸的學生,從我記事開始,他就是我們家的常客,可以說,是看著我長大的。
我在他那裡,幾乎沒有秘密,很多時候,覺得他比父親和兄長更讓人容易親近。
」我沉默著,知道她會繼續說下去。
「上大學的時候,我愛上了一個人,那是我見過的最優秀的男孩子,幾乎所有的第一名都像是專門為他設置的。
他為我寫歌,拉兄弟們為我組成樂隊,為了陪我寒暑假也不回西北老家。
我們去三里屯演出,不為賺錢,只是為了唱出我們的歌。
」「可是,羅翰說,他並不適合我。
我說你是嫉妒我,他是我的英雄,我是他的公主!哪裡不合適?他說公主應該配王子,不是騎士。
」「後來,我帶他去見我爸爸。
沒想到,爸爸的態度與羅翰如出一轍。
以我的個性,自然不會因為這點小挫折就灰心。
都什麼年代了,我們有愛,我們是自由的,這個世界再看不慣也只有袖手旁觀的份兒!」可依淡定的笑容里摻著幾分不甘與自嘲的意味,語氣出乎我意料的平和,悠悠一嘆,繼續說:「可是,我錯了,畢業前夕,我們分手了,他回了西北老家。
」「為什麼?」雖然並不吃驚,還是脫口而出。
「他說,他太累了,如果留下,他會覺得是在用一己之力挑戰整個北京城,他害怕!」雖然很明顯能聽出她語氣中的不屑,我還是在她仿若回望往日時光的眼神里讀出了寬容,理解甚至還有一絲釋懷之後的憐惜。
那天在後海邊上,許博也跟我說起他曾經的害怕,男人也許真的並不像看上去那麼堅強。
「那天,我失魂落魄的去找羅翰。
他在喝酒,滿臉通紅,一句話不說。
我坐下,他給我拿了個杯子,倒上酒。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喝白酒,之前光是聞一下都覺得嗆鼻子。
我端起杯子一飲而盡,一下子明白了,為什麼男人喜歡喝那東西。
通透的燒灼感讓人渾身戰慄,直想把揉碎的心不顧一切的吼出來,那才是真正的痛快!」我靜靜的聽著,漸漸分不清眼前的是秦爺還是可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