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一出口,漢王愈加臉紅,太輕了,她自己都聽不大清,姐姐必是沒聽到。她抬首去瞧君瑤的神色,她唇角彷彿彎了一下,那一彎既淺又快,漢王睜大了眼睛,欲看得清些,君瑤已轉身離去,看不到了。
人一去,室內又只余她一人,靜悄悄的。漢王既惱自己無用,又很悵然。她重又躺下,肩上的傷口仍在作疼,不知何時可愈。
此是何處,她昏了多久,那幾名從人境況又如何?
漢王心中疑問一個接一個,一個都不得解。
那位姐姐必是知曉,都怨她無用,方才沒能問一問。漢王懊惱,心下打定主意,待那位姐姐再來,她定要問一問,不可再猶豫了。
這一等,便等到了入夜。
漢王傷口疼,精力未復,極易睏倦,未多久,竟睡了過去。待她醒來,室內一片漆黑,唯窗下一點燭火,搖曳著微弱的光。
漢王一睜眼,便驚覺自己處於一片黑暗之中。睡意立時退了乾淨。
此間山林,山間有風聲掠林,枝葉搖動,發出颼颼聲響。又近夏日,林間蟲獸無數,一陣陣鳴叫此起彼伏,時隱時現。
室中黑黢黢的,漢王身處暗室,唯窗下一點亮光,清風入室,燭火晃動,映在牆上的影子也跟著一陣扭曲搖動,極為可怖。
漢王自幼怕黑,從不敢在黑暗中獨處。
然而眼下,卻由不得她了。
她吞了吞唾液,緊緊揪著覆在身上的棉被。
屋外蟲鳴一聲接一聲,時遠時近,漢王惶然,眼睛牢牢盯著窗下那一點亮光,半點不敢移開。
忽然間,一聲狼嚎幽幽入耳,漢王身上猛地驚起一身疙瘩,脊背間都嚇得涼颼颼的。
此、此處竟還有狼么?
狼會吃人的。
漢王嚇得口舌乾燥,身子都有些顫抖。燭火不時地晃動,牆上家什的黑影跟著一閃一閃,漢王極力剋制住心神,不去看,只將目光鎖在燭光處。
那位姐姐可是已歇下了?她那麼厲害,一定不怕的。漢王努力安慰自己,刺客那麼厲害,她都不怕,狼必是敵不過刺客,自也敵不過那位姐姐。
漢王覺得很有道理,已經有一點點把自己安慰好了。
一聲狼嚎驟然傳來,好似還近了些。
漢王打了個哆嗦,癟了癟嘴,眼睛都紅了。
萬一打不過呢?狼那麼凶,有爪子,還有尖銳的牙。她年少隨先帝狩獵,見過群狼圍攻一猛虎,極為兇殘血腥,生生將那猛虎撕裂了。
況且她身上有傷,傷口有血,聽聞猛獸嗅得見極遠處的血腥氣,倘若她的血把狼引來了,可如何是好。
漢王越想越怕,怕了一陣,又連忙安慰自己,這回卻是無論如何都安慰不好了。
門忽的開了。
漢王身子一顫,下意識地朝門口望了一眼。便見君瑤端著一木盤緩緩走入。
木盤上放了一燭台,燭旁有碗,隱約可見熱氣。
室中又多一燈,亮堂了許多。漢王大大鬆了口氣,眼巴巴地望著君瑤,盼她走近一些。
君瑤如白日那般,走到榻旁,將木盤置於矮几,彎身將漢王扶起。她的手有些涼,碰到漢王未傷到的那側肩上,涼意透過薄衫,傳到肩上,帶著女子特有的柔軟。
漢王不知怎地,便是臉頰一紅,日間與君瑤相對之時的緊張又來了。
碗中所盛仍是粥,只是此番卻比日間那碗稠了些,足以果腹。
不能直接喝了,碗中放了一木勺。漢王一手端了粥,另一手卻動彈不得,不能用勺。
她呆了一呆,很窘迫地偷看了君瑤一眼。
君瑤自是察覺她的窘境,也未說什麼,接過了粥碗,替她端著,好讓漢王騰出手來。漢王鬆了口氣,忙拈起木勺,舀了白粥來。
粥還熱著,想是才煮好的,漢王恐勞煩好看的姐姐太多,她許就煩她了,便有些急,舀了粥到唇邊輕輕吹了幾下,便往口中送。自是燙到了。
還好已吹涼了些,並未燙傷。漢王疼得淚眼汪汪的,悄悄看了君瑤一眼,不敢作聲,又去舀新的。
君瑤看不下去了,微微搖了搖頭,道:“慢些,別急。”
她聲音冷清,落入漢王耳中,卻有一股別樣的溫柔。漢王忙點頭,又忍不住看了看君瑤,心中不知為何,竟是無比歡喜,心想,姐姐不愛說話,但是心地卻很好。
這念頭甫一出,漢王又覺自己真傻。她當然好啊,她不好又怎會救她,她最好了。
漢王莫名覺得喜孜孜的,卻更不怎麼敢看君瑤了,低了頭專心致志地用粥。
粥是白粥,淡的,其實是有些難以下咽的。
漢王出身尊貴,從未短過衣食。膳食自來精細,倒未試過連著二餐,皆是白粥。但她不說,也不抱怨粥不好,乖乖的一點一點吃下去。
像個不挑食的好孩子。
君瑤看著她的頭頂,目光微微柔和,但也只一瞬,又復清冷。
一碗粥盡,漢王飽了,她擱下木勺,又道了一聲:“多謝。”
聲音仍是輕,卻比日間那聲重了些,能使人聽到了。
君瑤回道:“不必客氣。”收了碗,放歸木盤。
漢王聽她答她了,精神一震,備受鼓舞,她將心提到了嗓子眼兒,鼓足了勇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話一出口,她頓覺自己魯莽,怎能隨意問人名姓?她忙改口,道:“我、我叫蕭緣,我是漢王,赴臨淄就國的。”
君瑤眼中染了少許笑意,卻是答了她:“我姓君,名瑤。”
君瑤。漢王在心中默念了兩聲,暗道,真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