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祁婧隱瞞了跟小毛的同事關係一節,李姐沒表現出什麼不自在,也不知是因為緊張兒子顧不得還是本就不在意。
祁婧更傾向於後者。
從聽到出事的消息,到囑咐已畢離開醫院,李姐都是從容不迫的長輩做派,甚至像是夫妻倆的主心骨,反而勸祁婧不要過分介懷。
而祁婧一口一個阿姨的叫著,一半是叫給旁邊的羅薇聽,一半是真心欽服敬佩,羨慕小毛有這麼好的媽媽。
「你可能沒留意,我骨折住院的時候,她在那個醫院當護士,你還因為換床單的事兒罵過她呢。
」許博追上來,拉起祁婧的手挽住自己胳膊。
「怪不得看見我像見了瘟神似的。
」祁婧小聲嘟噥了一句,心裡卻像塌了一塊,念叨的是另一個「怪不得」,腦子裡走馬燈似的,都是自己在那些個病房走廊診室護士站之間招搖的影子,一次又一次,走火入魔似的滿面含春,雙眼通紅。
「後來她被同事排擠,去了一家很小的醫院,就因為給我提了個醒兒。
」許博就像在嘮家常,可每個字祁婧聽來都像鎚子一樣掉落。
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心上有一層硬殼,被區區一句話砸出了「吱吱嘎嘎」迅速擴散的裂痕。
「她們什麼都知道,是么?」祁婧不敢去看許博的眼睛,聲音里怎麼也藏不住絕望般的失落。
那圓圓的臉蛋兒上不冷不熱的漠視眼神忽然像揭掉面紗的刺客,揮出了手裡的刀。
莫黎跟海棠他們溫暖的笑容背後是不是也藏著譏笑唏噓,輕嗤不屑呢?原以為許博的懷抱給了她足夠的力量,新朋故友的親熱接納可以讓她學著忘卻,找回失去的自尊,其實哪有那麼輕鬆?「你怎麼這麼天真啊?」心底散開一聲苦味的嘆息。
直到此刻,祁婧才發現,自己就像個失去了皮膚的受難者,在充滿溫情與友愛的玻璃房子里,可以呼呼的睡,傻傻的笑,一旦到了野外,任何一絲風吹草動也禁受不住,刮骨一般的疼會讓她舉步維艱。
她低著頭走著,漸漸抱緊了許博的胳膊,像是要把自己藏進他的懷裡,忽然想起他在耳邊說過的「深淵」,「梯子」,「看個究竟」,試探著抬起頭去看他的時候,就望見了一雙澄澈而堅定的眼睛。
「羅薇是個善良的姑娘,就是什麼都掛在臉上,我當然也可以提醒她別這樣,不過,你真的需要我這麼做么?」許博說著話,伸手穿過祁婧的頭髮,輕輕的撫摸著。
兩個人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上停下來,祁婧越過那寬寬的肩膀,透過窗子望見道旁的白楊,黃葉稀疏更顯得樹王修長秀美,擢拔清爽。
「有你在我就不怕別人怎麼看,我只想知道,你真的不在乎,會一直像現在這樣愛我么?」祁婧用下巴抵住他的肩頭,覺得自己從未像此刻一樣害怕失去這個依靠。
「我怎麼會不在乎呢?只不過,我在乎的跟他們不一樣。
」「那你在乎的是什麼?」祁婧緊張的抬頭看著他澹然的神色,總算忍住了心慌。
「我在乎的可多了,最重要的就是怎樣才能讓你既自在又快活,所以,我得弄明白那些事是怎麼發生的,怎樣才能帶你一起走出來。
」許博的聲音斂去輕鬆的戲虐,變得渾厚而平和,手指撫摸著愛人的臉頰,眼神中是無盡的憐惜。
祁婧終於明白他話里的一起走出來意味著什麼,不是簡單的一廂情願的所謂原諒,忘卻,不在乎,那些都不過是逃避。
真正擺在兩個人面前的應該是理解,省察,勇敢的面對,深徹的領悟。
「那,你為什麼從不問我?」祁婧不知道為什麼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自己的聲音是打顫的。
許博忽然笑了,一把攬住她的腰,攜著她繼續向前走去。
「呵呵,急什麼,你是我媳婦兒,又跑不了。
走吧,李姐他們還等著咱們呢!」窗外的星空輕易被都市的輝煌掩去了光亮,然而,仰望蒼穹時,極目邃遠的盡頭依然是神秘莫測的。
祁婧任憑清風流過臉頰髮鬢,不知怎麼有些發熱。
此刻,許博在包廂里也不知道在王嘛呢。
剛剛出來的時候,他正應付牙尖嘴利的可依,顯出難得一見的慌張。
祁婧望著玻璃窗里的自己,明暗光影中,完美的臉龐被嵌入夜景,異樣的妖艷,一個輕挑的魅影從燈火中飛來。
那個人又回來了,你能感覺到他的氣息和溫度。
即使如今早已不記得初見時的他是什麼深深吸引了你,也清楚的知道,是他。
你熟悉那種感覺,那是你第一次對一個男人有了的心跳的感覺,你把它刻印在自己的身體里。
當然,他變了,不過沒關係。
不管是變得成熟穩健,還是變本加利的不著調,你終於用身體在他有力的懷抱,霸道的親吻中找回了久違的疼愛。
最大的變化,是他那明澈的眼神,更深邃也更溫柔,讓人覺得好親切。
在那目光里,你又能辨認出曾經那個會偶爾顯得靦腆和慌張的大男孩兒了,只是,此時已變得澹定從容,熱切而不吝憐惜。
已經太久了,那張朝夕相對的面孔不是這樣的,他的事業一路順風順水,掙的錢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目空一切,跋扈乖張起來,動不動就對人惡語相向。
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你還是他的合法妻子,可在他為你大把大把花錢的時候,你竟然說不出一句感激的話,他似乎也並不在乎你的感謝。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們的對話已經僅僅限於「回來了」,「吃了嗎」,這些必要的虛應故事。
「各玩各的」算是兩個個性鮮明的人達成的貌似合理的默契嗎?聽上去好高級的樣子,你曾經也是這樣以為的。
既然豐衣足食的小康生活還在蒸蒸日上,你也覺得如此優渥的生活還指手畫腳,的確惹人厭煩,便安然當起了太平夫人。
那句聽熟了的話是怎麼說的,掙錢給你花,安心跟你過日子,還有什麼不知足的?直到現在,你也不清楚究竟為什麼發生了那種事吧?就像著了魔一樣突然就神志不清了。
唐卉臨走的時候應該看出來了,還提了醒,可是沒用,有的事來了,就阻攔不住了。
整個過程,就像發了一場高燒,你什麼都顧不上了,幽暗之中有一把偷偷摸摸的鉤子,就掛在你的心尖兒上,分不清是禁忌還是叛逆的快感,總之讓人上癮,整天痒痒的坐立不安,迫不及待的抓住每一個機會往陳京生那裡跑,根本忽略了護士站里的一雙雙眼睛,對羅薇沒有任何印象再正常不過了。
現在回想起來,陳京生的圖謀不軌你真的沒有察覺么?你越想越不敢相信自己了吧?就算找他給媽媽做理療還屬於正常接觸,可他的講座是你自己主動去聽的,除了在學術上滔滔不絕,他基本連句像樣的情話都不會說,一次次的無理要求你本可以避免給他機會的,即使遭遇非禮的時候,也可以嚴詞拒絕啊!你不但沒那樣做,反而在心裡為他一遍遍的開脫,所謂的委婉規勸,不想翻臉,不過是冠冕堂皇的借口罷了,在你心裡輾轉糾結的究竟是什麼?恐怕真正不想走開的本就是你自己吧?沒有人願意被看作是個輕浮的女人,可是,就那樣王凈利落的揮一揮手,回到規規矩矩的生活實在是太無趣了不是么?沒有人能明白,冷靜的轉回身,你要面對的是什麼,新裝修的房子,朝九晚五清閑的工作,有魄力能掙錢的老公,嘮嘮叨叨忙前忙后的媽,永遠逛不完的奢侈品店,嘻嘻哈哈無所用心的姐妹聚會,在人人艷羨的日子裡來去匆匆,卻踽踽獨行,那是怎樣的一種空落落的慌?最可笑的就是那個困擾你很久的夢了,那是冥冥中的昭示么?夢是你自己做的,當然就是你的所思所想了,夢見自己被摸得爽了,就希望能真的爽咯!狗屁的昭示,自己給自己暗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