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剛翻滾沸騰的心,因為聽到這個名字瞬間平伏了下來,一對閃爍著星辰光芒的眸子在腦里出現,然後又像是被落葉破壞鏡湖般地在漣弟中逐漸扭曲,消逝。
無言的哀傷突然在心頭泛起。
我突然意識到,這一切早有預謀,我無力抵抗。
我扭頭,避開安娜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又再一次站在了落地玻璃窗前,凝視著外面漆黑的土地,那滿目瘡痍的世界,病態一般地安撫著我的心,讓我長吁一口濁氣出來。
——因為它清晰地告訴我,我身處於一個什麼樣的時代。
毫無疑問,安娜在戲弄我。
她一開始就可以說出這個名字,直接將我的軍,這樣我無話可說亦無處可逃,我會認命,任由她宰割。
但她偏偏讓我像個小丑一樣上躥下跳,然後再一點一點用鞭子侵蝕掉我的空間,把我驅趕到難堪的角落,讓我像一隻在寒冬落水的癩皮狗被打撈起來一般渾身發抖后,才毫不留情面地連帶我臉上的面具也撕扯下來將鞭子抽打在我的臉上……「嗯?我以為你會很激動的,嘿,無需晶元就平伏下來了,不錯嘛。
」安娜的語氣也如同我的內心那般平靜。
我不得不轉頭看向她,想要看看那張精緻的臉下面,到底藏著一張怎麼面目猙獰的惡魔的嘴臉。
「這就是你的樂趣嗎?」「嗯哼?」「把別人的美夢從腦裡面抽出來,踐踏一番然後吃掉,再試圖把另外一種完全相反的噩夢塞進去,然後讓那噩夢把人吃掉?」「你是這樣認為的嗎?」「難道不是?」安娜沉默不語,良久,她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又倒了一杯問我:「要嗎?」我點了點頭,我這個時候沒理由拒絕一杯酒。
「為什麼?」她其實說了:way? 「什麼為什麼?」「我難以理解。
」安娜在房間里來回踱步起來,她光著腳丫,踩在地毯上悄然無聲,像一隻幽靈一般,來回飄蕩。
「我實在難以理解,你的心態。
哇哦,真有趣。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不可能的,比我還要不可能,畢竟他們形容我是英國婊子,雖然靠近我的都被我當垃圾丟掉了,但某些品色不錯的垃圾,在丟掉之前我至少是願意給他們一點甜頭嘗嘗的。
但唯獨是她,一個最不可能產生交集的人,為什麼你們都剋制不住對她的幻想?」她仰頭,灌了滿滿一杯酒下肚:…樶…薪…發…吥……4F4F4F.C0M「一隻被鎖在鳥籠里精心餵養的金絲雀的吸引力,真的那麼大嗎?」「你這是在嫉妒?」「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瘋狂的笑聲在60平米的空間里回蕩著,安娜笑得前仆後仰,眼角掛著淚水。
好半晌,她才平緩過來。
她笑吟吟地看著我,眼角還掛著狂笑留下的晶瑩水光:「你是如此的可愛。
我開始相信,哪怕沒有血緣關係,你的確有些東西值得羅東升教授看重。
」「這是在試探我嗎?」「不,我調查過,你和他的確沒有血緣關係。
」安娜已經恢復了儀態,她笑眯眯地看著我,我一直維持著扭頭的姿勢,此刻感覺脖子異常的酸疼,王脆轉過身來,靠著玻璃坐在地毯上。
「但你認為的,和,我的調查,不一定是真的。
只要無法求證,就存在可能,只要存在可能,就有可能是真的,而這牽涉到羅東升教授,尤其是你現在那神奇的履歷,哪怕你真的是在走狗屎運,那就沒人敢再次隨意對你再王點什麼,這就是抱上大腿的好處啊。
」「謝謝你的分析。
」我不亢不卑地回了一句。
我沒有因為安娜的話感到欣喜,因為我根本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我開始忽略這些外部的信息,開始問自己,自己應該如何自處。
那就是——小心謹慎,步步為營。
我知道有可能對方一念之差就能取我性命,但坐以待斃等待行刑的感覺更讓我受不了。
「說回月如雪吧。
」我靜靜地看著她。
「能告訴我為什麼嗎?這是人類的本性嗎?或者說這是男性的本性?我一直很好奇,我以為這個社會已經把人變得非常現實了,不應該心存那樣的幻想的。
」「我能先問你一個問題嗎?」「說吧。
」「為什麼和我探討這個,能告訴我我的價值所在嗎?」安娜晃了晃酒杯,逐漸加速,然後她手一抖,酒杯里的酒化為一條血蛇串向天空,落下,被杯子再次一滴不剩地接住。
「那你覺得我應該和誰探討?價值?這個需要你自己去尋找了。
但有些事我不妨和你說,我知道預言師的預言不能盡信,啊,你知道預言師嗎?很好。
預言只能作為參考,但預言師鮮少出錯。
這個社會變得越來越僵化了,很多事情淺顯易見,不用預言師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土,更何況是在大數據的支配下,一切本將無所遁形。
但,如果涉及到有些人,就不太靈光了。
因為那些人凌駕在這些規則上面,那些人是建造這一切體系的其中一名工程師。
」「你不是那些人,但對你的預言全部錯誤了。
」她背向我,走到另外一邊,也開始看窗外的風景。
「曾幾何時我也以為你無足輕重,像你給我的資料,實際上是給我家族的,本質上是自由教假借你我的手來進行傳遞的。
但我仔細想了一下,如果不是你送來的,結果會大不一樣。
你幫了我的大忙,我現在不過是稍微在回報你。
」「知恩圖報在這個社會還有市場嗎?」我嗤笑了一聲。
「你可以選擇不相信。
你覺得如果你不在乎,那麼,我會在乎嗎?」又是信息不對稱。
我喝了一口酒,整理了一下思緒,開始回答安娜的問題:「我們的想法很簡單。
對於我們來說,我們一無所有,能自由幻想大概是我們所剩不多的自由了,而且這種自由也有一天會被徹底剝奪的,例如變成劉艷艷那樣……。
所以在這之前,你說是安慰劑也好,麻醉品也好,反正能幻想就幻想一下,既然如此,我何不幻想一下最珍貴的東西呢?反正也是得不到的。
」「最珍貴的東西?你覺得月如雪是最珍貴的東西?」「沒錯,最珍貴的東西。
」安娜加重語氣的是「最珍貴」,我加重的是東西。
我平靜的心又開始翻騰起波浪,我凝視著窗外的世界,繼續在那點點閃爍的星光中尋找安寧,然而,我的內心卻湧起的卻是涙氣,想要化身為一頭怪獸在下面的土地上盡情肆虐,好發泄我內心的憤怒和哀傷:「我了解你想表達什麼。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對,她不過是那些大人物圈養起來待宰的羔羊,她被打造得是如此的完美,被精心地呵護著,不過是為了……為將來被飼主品嘗的那一天更加美味罷了。
她越美好,等待她的就越悲慘。
現在畢業了,兩年的學院生活,她也完全成熟了……我有預感,我覺得那一天很快就要到來了,她會被吞吃掉,連皮帶骨,渣都不會剩下。
這就是她的命運,無可抗拒的悲慘命運。
」我低下頭去,我此刻就像是一隻酒杯,隨著這樣的動作,身體內有些東西在晃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