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出來逛了這半天,也渴了、累了,根據辛娘子的下一步安排,行過不久,她們在東陽縣裡最火爆的“競逐鹿茶坊”前下了車。
“競逐鹿茶坊”有叄絕:一絕曰“茶絕”,其招牌羊岩勾青,紫砂桂花砂壺載著,蘭溪石下乳泉煎了,直至茶湯淡黃透亮,香氣清馥幽雅,這便可以極細的宣窯的茶碗盛了,孤飲最妙,佐以茶果子亦佳;
這二絕曰“藝絕”,便是其精心培教的茶博士。擇十五六歲白皙、清秀少年,習學茶藝,著白袍綠衫,佩當季絨花,於小方金漆桌旁烹茶注湯,若茶客有興緻,亦可“盤茶”,即指定此名少年服侍,一段段佳話因此流傳;
第叄絕曰“書絕”,指的是王伶官的評書專場,其中最受好評的當屬《女國志平話》,該茶館正是因常講評書“群雌逐鹿”而得名。《女國志平話》說的是赤烏末年諸妃征伐不休,最終姜、姚、姒叄國鼎足而立,因為叄國國主姓里都帶女,故這段歷史被稱為女國。
只聽藍布長衫女人把驚堂木那麼一拍,雙眼顧盼神飛,唾沫橫濺:“ ……上回說到那董琢自恃救駕有功,挾迫赤烏少蒂封他為貴君,攜其義子呂埠內穢宮闈,外禍社稷,犴父魘子禍國殃民,滿朝姬卿,夜哭到明,明哭到夜,竟束手無策。赤烏朝廷有一從事中娘名叫王運,收養了一個亂世中的女嬰起名為貂嬋。一日這貂嬋見養母愁眉不展,便詢問原委。王運心念一動,傳聞這董氏父子皆好色,養女才貌雙絕,若使美人計加連環計詐得父子二人反目為仇,則國難可解矣。養女貂嬋深明大義,機敏過人,不惜忍此常女子不可忍之大辱入宮做二人的侍女,也要報效朝廷和養母的收養之恩。”
“……貂嬋先除董琢后除呂埠,她的心裡對兩個愛她愛得發瘋的男人並無情意,她明白這只是她的一個任務罷了。赤烏少蒂要封她做宰相她拒辭不受;養母王運留她繼承家業她叩首拜別。貂嬋遠離了這富貴繁囂,告別了這龍爭虎鬥,浪跡江湖,遍游天下,跟著名醫扁鵲一路懸壺濟世,救死扶傷,最終成為名留青史的一代名醫。她不願受困於方寸廟堂,和她人斗得你死我活,朗朗乾坤、浩闊天地才是她的歸宿。”
“好!”元憑熤大叫一聲,雙眸射光,面露欽仰,惹來前面的茶客頻頻回眸。台上評書的王伶官淡定地揮動扇子,繼續講道:
“貂嬋的故事到此便結束了,正史里未有記載貂嬋有任何夫侍,不過總有好事的後人給她添上一筆風流史,這大概就是英雌還需美男配吧。話本里說家裡四世叄姬的袁公子長得國色天香,又才情無雙,得知救赤烏於水火的大英雌竟要遁隱江湖,曾月下追貂嬋,甘願做掃帚夫,隨她風餐雨露。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從此學著洗手作羹湯。又極其賢惠大度,因不能荊養,接連給貂嬋納了兩個侍,真乃賢夫表率!因此妻夫兩個相處和睦,最後白首偕老。”
故事講完,元憑熤依舊心潮澎湃,他激動地說:“女國演義是我最愛聽的評書之一,那是一個英雌輩出的年代,只可惜生不逢時,若我為當時閨閣少年,甘願做她們的洒掃侍!”
辛驚雨忍不住插嘴道:“若論真英雌,還得是甄弗,她勵精圖治,仁慈愛民,先後佔據四州一統河北,成為當時聲名赫赫、稱霸一方的諸妃。而且精通詩文,被後人稱讚'天下才有一石,甄子泌獨佔八斗'。如此文武全才,才可稱之為真英雌。”
“哼,”元憑熤嗤道:“那甄弗不過一好色之徒耳。她素聞曹氏父子美貌,拋下結髮夫君,攻破業城后竟欲共納父子二人!曹父貞且有節,不願受此侮辱,投井自盡;而甄弗在娶了曹子為側室后竟又圖謀其弟,致使曹氏兄弟骨肉相殘,最後兩敗俱傷。而且據說曹氏父子皆有才名,而曹弟之才華更勝其父兄,你剛才引用的那句話本來是形容曹弟的。如此無知,還在這裡品評英雌,真不害臊。”
辛驚雨抬高聲音道:“你看的才是不知道哪裡傳的野史!甄弗才華橫溢那是史書上明文記載的,而且所作詩歌流傳千古。即使為人風流一點也不過是女子本色,哪裡就不是英雌了!”
“你怎知她就不是剽竊自己夫侍的文章,甚至直接拿人家寫好的詩署自己的名這才有一代才名?”元憑熤被激怒,像一隻立起大紅雞冠、支棱起根根花尾羽的小公雞,嚷道:“自古女子多薄情,甄弗哪裡是風流,分明是荒淫無恥!”說到最後竟紅了眼睛,不知是氣的還是自傷的。
見有不少茶客往他們一行人投來或好奇或看戲的目光,嫵春和墨清紛紛勸元憑熤噤聲。
辛驚雨握著拳頭梗著氣;元憑熤緊咬牙根飛聳蛾眉。幾個長隨侍從面面相覷,無一人知如何勸和這二位主子。
阿悸嘆了口氣,道:“歷史上英雌云云,何必糾結於一人?再說古迹難考,今朝風流人物亦不在少數,不必厚古非今。”
元瞻青呷了一口茶,淡淡開口道:“哦?那你說說誰可稱之為當世之英雌?”
阿悸沒料到這一問,正斟酌間元憑熤搶著答道:“當然是當朝殳大將軍!她得勝凱旋、班師回朝那日整個京都的人都擠去歡迎將軍,把歸嬉大道堵得水泄不通,殳將軍穿銀盔戴紅纓,提金槍跨駿馬那叫一個英姿颯爽!倘若彼時我在京師,我定要去一路追隨。”
“小郎雖然沒有親臨其境,但這描述的京都人都自愧不如呢,”燕林有意為驚雨出氣,便出言嘲諷:“前面還說要去做古人的洒掃侍,現在又要追隨大將軍,小郎就是陀螺也打轉不過來呀。且不說那殳將軍年近五十,都夠做小郎姥姥了,就說那話本子里寫的,貂嬋的夫侍個個貌若天仙,就算小郎想當,貂嬋還不一定想收呢!”
“你!——” 元憑熤“蹭”地蹦起,俊俏的小臉勃然變色,幾乎暴跳如雷,瞋目切齒道:“你是什麼東西敢來點評我?!你——”
“阿熤坐下。”元瞻青無奈地看著不冷靜的弟弟,道:“本不是問你的問題,你叫阿悸?你隨便說說吧。”
“仆見識鄙陋,不敢在娘子和小郎面前搬弄口舌、妄議人物。”阿悸等周圍安靜下來了,恭敬地答道:“仆近日侍辛娘子書,覺得有一句話說得好,'天下無全功,聖人無全能,萬物無全用'「1」,無論古今,只要是人就沒有完人,也沒有絕對的惡人。只是離得遠了,那些是非也都淡去了,言語間偶有不合併不礙事;當今之事若妄議之,冠以'完人'、'賢人'、'惡人'、'盪人'之名,不僅不符蓋棺定論,恐徒惹紛爭。”
元瞻青聽後仰天大笑,甩出扇子,沖著辛驚雨道:“賢妹這兩個侍從都不一般吶!舅媽真是疼愛妹妹。”
辛驚雨以苦笑回應。這茶也喝不下去了,於是招呼眾人離開茶坊,馬車正向九橋門街方向走時,忽見大街上烏卒卒一窩人向一個方向趕。
辛驚雨眼睛一亮,拍了下腦袋道:“對呀,我怎麼把這茬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