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情慾氣息未散,靈堂一片狼藉:元憑熤的靈牌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下靈台,倒扣在不遠處;元瞻青的衣服亂糟糟地捲成一團,大朵大朵沾染上可疑的濁塊;酒罈子東倒西歪,酒“汩汩”地從壇中湧出,汪成一小泊積液,卻在辛驚雨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這酒有問題!
一隻玉手捂上辛驚雨因震驚而張大的嘴,鶴氅因之從他的肩頭滑落到臂彎。辛驚雨轉目定睛卻不忍細看眼前人,元瞻青可以說是“體無完膚”,有如一塊被蹂踐得破破爛爛的花地毯。
少男哀切道:“阿雨,表哥求你,昨夜就當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不要告訴任何人好嗎?”
辛驚雨顫著欲撥開少男的手,她的腦子嘈嘈雜雜紛亂作一團,那些淫靡瘋狂的片段源源不斷地浮現,如千萬朵煙花爆炸轟鳴。
我都對元哥哥做了什麼?居然還是為阿熤守靈的時候!像我這樣的人還能被託付什麼?被信任什麼?我的人生還有什麼希望?
辛驚雨闔上眼,我怎麼還能給表哥承諾?我憑什麼說的出“我能對錶哥負責”這樣的話?最後驚雨無聲地點點頭。元瞻青鬆開手,也不避她一件件把衣服換上,推門而出,再不回頭。
驚雨感到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她感到靈魂被遺忘在元憑熤的靈堂,而她渾渾噩噩的肉身則被長隨送回辛府。
柳夫人冷眼瞧著面如死灰的辛驚雨,若不是辛檀攔他他早就親自把這個不爭氣的女兒揪回來了,多虧自己周旋才封鎖住了消息,讓梁家知道自己未來的兒媳是個死了個男人便悲悲切切、放浪形骸的酒鬼,那婚事不得告吹?這妮子還有什麼前程仕途?
柳夫人摁下不忿,囑咐沉星道:“替你主子沐浴更衣,要訂婚的人了一身酒氣像什麼樣子!收拾好便過來,梁家人很快就到。”
辛驚雨如提線木偶般被沉星攙走,等到柳夫人和梁家主夫喝完一盞茶的工夫才被領來。梁茗璋躲在屏風後頭,綻露出一雙眼睛偷偷注視著辛驚雨,怕被她瞧見還拿團扇遮住臉,結果少女的目光僅落在地面,沒往他的方向投過來一眼。
一柱香過後辛驚雨退下,梁茗璋忙追了出去,在辛驚雨將跨出西院門時截下了她。
“辛媎媎!”辛驚雨聞言回頭,只見一穿著藕荷色衣裳的男孩嬌喘微微,身姿如新抽芽的嬌嫩楊柳,他咬唇道:“家父決定下得太快,小子知道辛媎媎一時無法接受,辛媎媎身邊優秀男子如雲,小子年幼無知、姿色淺薄,從不敢奢望眼下就能得辛媎媎垂愛。辛媎媎就要遠去鸞城念書,小子會勤習德言容功,侍奉辛媎媎雙親,耐心待辛媎媎歸來。”
梁茗璋話畢,忍羞含怯地趨近驚雨,雙手奉上一個鵝黃撮穗雲錦繡纏枝並蒂蓮紋的香囊,抿唇道:“這是小子自己打的荷包,若辛媎媎不嫌棄粗陋便帶著吧,鸞城路遠,還望辛媎媎一路珍重。”
萬般的氣不能撒到一個孩子身上,辛驚雨點頭接過荷包揣進袖子里,騎馬去赴書屋媎妹再叄央她過去的中第兼餞別宴。
酒宴仍設在梁家遊船上,酒過叄巡梁飛烏拍著驚雨的肩,大笑說:“我早說辛四兒是個有出息的,你們看怎麼著,梁茗璋那小子修了八輩子的福才能嫁給四兒。四兒聽我的別拿自己當弟妹,你就是我梁大和梁二的親妹子,是我梁家的女人。我都安排好了,到鸞城之後你先玩上個把天的,別急著上山,關裡面出不來那可不是好受的。”
梁聞鶴笑嘻嘻地往驚雨手裡塞了塊玉牌,道:“你到了之後自會有梁家的人接應你,把這個牌子給她們瞧就是。我們媎妹頑劣,去那念書也是白去,四兒你有志氣,可得為咱們兩家爭面兒。”
辛驚雨向梁家媎妹各敬了一杯酒,繫上梁家腰牌端著酒走向偷偷抹淚的劉安廈。
“小妹家裡人丁單薄,從小到大無親近的媎妹朋友,劉叄媎是第一個主動向小妹伸出手的人,媎媎真心關愛、苦心規勸,小妹感激在心,本欲成人之美卻……元憑熤因小妹而死,小妹自覺愧對叄媎。”
劉安廈前面還聽紅了眼眶,漸漸覺得不對起來,忽想起去年她們的調笑,忙把驚雨扶起來,道:“傻丫頭,本就是玩笑話我沒當真,你們起鬨的倒當真了。元小郎是你姑家哥哥我不該多言,可再好的笛聲不過是個男子吹的,沒了就沒了,你何必自責?”
梁二善以調笑寬解別人,她笑道:“咱四兒就是好性兒,四兒你放心去上學,你劉媎媎的親事包我倆身上,保管回來時領兩個小劉叄兒去接你!”
一席話逗得辛驚雨破涕為笑,梁大拍桌長笑,劉安廈拔起桌上的酒壺挾住梁二的脖子往她口中灌。梁大勸驚雨酒,眾人既飲且唱,等少女回辛府時又是酩酊大醉。
柳夫人埋怨道:“不多日就要走了,你在路上也要這樣醉醉醺醺的?”
辛驚雨木然道:“荊父有什麼吩咐嗎?”
柳夫人咽下火氣,忍道:“那個燕林不跟你去書院,還讓阿悸繼續陪你讀書。”
見辛驚雨不作聲,柳夫人道:“這可都是他們自己願意的,我沒有逼他們。”
辛驚雨道:“荊父還有什麼事么?若沒有女兒告退了。”
“慢著!”柳夫人看她這樣就來氣,咬牙道:“我話說完了嗎你就要走?你娘還給你安排了個差事,她生意場上一個朋友走了,撇下鸞城的幾間鋪子和一個兒子,你娘的意思是讓他跟你一起走照應著點他,他到了之後自會去鋪子里,你就去書院不要再操他的心,你聽見沒有?你現在是有了婚約的人了,再招花惹草你就……”
辛驚雨忽冷笑道:“荊父還擔心這個?招惹得再多不是還有荊父替女兒'擺平'?從小到大荊父一直攔在女兒身前,什麼都要替女兒做主,女兒順從荊父遠去讀書、娶了荊父讓我娶的人,荊父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柳夫人勃然大怒,辛驚雨眼神冷冽,父女對視的目光宛如冰山撞上了烈火。嫵春拉住柳夫人,使眼色支迎春把驚雨推走。
柳夫人以手撫胸,火得差點喘不上來氣;驚雨投去半是悲憫半是輕蔑的最後一眼,轉身決絕離去。
離開東陽縣的前一夜,辛驚雨隻身翻入元府,摸到元憑熤的房間為他上了柱香。回到西院后只見善因軒熒熒透出燭光,辛驚雨推開門原是阿悸正站在書架前,手指拂過一本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