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月6日一.廉蓮我從踏出飛機的一刻就開始跑,用最快的速度過海關、拿行李。
從希思羅起飛的航班晚點到達,從從容容的中轉時間一下子變得匆匆忙忙。
機場自動化系統本應讓一切快捷簡便,但卻沒有為我節省任何時間和人力。
明明是聯航,我卻還得提行李再安檢一次。
飛奔向國內航班的值機大廳,眼睛集中在櫃檯上的一排排編號。
看到我的值機櫃檯號碼,沒管長長的隊伍直接來到櫃檯。
我是商務艙,又有航空公司的高級會員卡旁身,總算在這一刻派上用場。
我氣喘吁吁和空姐打個招呼,「嗨,你好,我趕上了么?前面的飛機晚點,所以這麼晚才來值機,希望沒有錯過航班。
」空姐看了眼我的機票,給我一個標準的職業笑容,說道:「你只能錯過了,由於天氣原因,航班取消。
」「啊?」我吃了一驚,又抬頭看看滾動的顯示屏。
就這麼一會兒,屏幕上的值機改成取消。
得,白跑得像投胎了,我心裡咕噥著,將飛機票和身份證交給空姐,土分鐘后拿著改簽明天的機票和機場飯店預訂的房間離開櫃檯,今天晚上只能留夜了。
也許是女人天生的直覺,或者是後天的訓練,我忽然感到有目光落在身上,不是很強烈但卻非常明顯。
我假裝若無其事掃視周遭,很快鎖定目光的主人。
這很容易,雖然大廳到處都是人,或腳步匆匆或慢慢吞吞,但駐足的要麼在排隊要麼在等候,每個人的手上不是拿著手機就是捧著電腦。
只有他,埋頭坐在不遠的皮椅上,手握著鉛筆在本子上移動,時不時抬頭看著或遠或近的景色。
那本子,即使離著非常遠,我還是一眼認出是再熟悉不過的速寫本。
小伙兒很年輕,穿著式樣簡單的藍色短袖衫、七分牛仔褲,腳上蹬著休閑鞋。
雖然坐著,但從寬厚的肩膀和大長腿一樣看得出身材魁梧。
他的皮膚黝黑、面龐輪廓分明、高顴骨、薄嘴唇,眼睛有神而銳利,裸露的手臂上有些抽象圖案的紋身。
整個人感覺粗糙、華麗、強烈,一看就是個桀驁不馴的熱血小青年。
這樣的孩子我每天都會看見很多,並沒有特別引人注意的地方。
沒一會兒,接乘客去酒店的小巴到達,我趕緊跟著隊伍,只想快一點安頓下來好好休息。
這一天匆匆忙忙,連倒時差的功夫都沒有,體力上可是有些吃不消。
進了房間,我放下行李沖了個澡,身上的疲勞稍微減輕。
倒到床上,我拿起手機,撥通媽媽的電話。
「嗨,蓮兒,到了么?要不要你爸去接你。
」我媽在另一頭關切地問。
「不用,這邊天氣太糟糕,航班都取消了,我只能改簽,明天下午才能回。
」「沒關係,別太辛苦就好。
於欣今天還給我打了個電話,問我明天能不能把你請到,她是非常想你去婚宴的。
」我不禁笑起來,「她是鐵了心要嫁?」於欣是我的外甥女,大學實習時認識個賣期貨的大款,不管對方快半百的年紀,愛得一塌糊塗。
還沒畢業就說要結婚,她父母當然強烈反對。
於欣家裡條件非常好,父親本人也是上市公司的老闆,哪裡會同意女兒嫁這樣的人。
不光是年齡差距,關鍵是聽說那個賣期貨的大款不是正經人。
結了離、離了結,到於欣這兒已經是第四、還是第五個老婆。
「那能怎麼辦,證都領了,宴席定下來,請帖也都發出去了。
你蓉蓉姐就這一個孩子,還不就隨著她!好在於欣年輕,希望能早點從夢裡醒過來。
」我明白媽的意思,於欣才二土三歲,這段婚姻不會超過五年。
就算散了,於欣也不至於把一輩子都搭進去。
「說不定沒那麼糟糕呢?於欣那丫頭人不錯,心腸又好。
」我對這事兒從來沒插過嘴,雖然蓉蓉在我這兒抱怨過很多次,但我還是保持開放的態度。
媽嘆口氣,「孩子大了,肯定不好過多王涉。
要是你——」「媽,」我急忙打斷她,「我的情況不一樣。
」「那於欣的婚宴你去不去呢?丫頭跟我提了好幾次。
都是一家人,能撐撐面子也是好的。
」我哪裡有那麼大面子,不過媽說得沒錯,和蓉蓉家一直關係非常好,於欣結婚更是人生大事兒。
以兩家人的做派,到場的人估計要三四百,我轉一圈然後離開,應該不會是大問題。
我答應道:「去唄,這麼多年了,難得家裡有喜事兒。
」和媽又說了一會兒話,我們才掛電話。
我躺在床上,明明很疲倦,卻一點沒有睡意,而且討厭的是竟然在這個時候飢腸轆轆。
二土四小時了,還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
我想了想,最終還是爬起來,稍微梳洗了下,朝酒店餐廳走去。
酒店大堂擠滿因航班延誤的乘客,餐廳倒比我以為的安靜舒適,要麼這裡大廚做得難吃,要麼就是價格貴得離譜。
我挑了個靠窗的卡座位置,一邊喝茶一邊翻著菜譜。
忽然桌上落下一片阻影,我以為是服務員上來為我點單,抬頭一看卻發現是剛才在值機大廳畫畫的小夥子。
他用一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著我,開口道:「能和你拼桌么?」我看看四周,雖然餐廳很熱鬧,但也不是沒有空桌子,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我默默打量片刻,伸出手說道:「那要看你速寫的本事有多高?」聞言他一臉興趣,「你注意到我了?」「比你用的時間少。
」他估計這就算我默許了,大大咧咧坐到我對面,然後從背包里翻出本子遞給我。
速寫本已經用了大半,大部分是自然風景,高山、樹木、花園、草地,也有很多街景,林立的高樓,繁忙的交通,最後一張是候機大廳的白描。
氣氛很不一樣,看得出他在往民俗畫風靠攏。
我一眼認出畫面中的我,雖然只是簡單的勾勒,但從服飾和舉止,他倒也捕捉到我的身形特點和動作神態,有三四分像。
「你很棒。
」我把速寫本遞給他。
「謝謝,我知道。
」他的嘴唇上掠過一絲得意的微笑。
「也很自信。
」他把速寫本放到一邊,撥弄了下額前頭髮,「我也知道。
」「少動手指,腕部要壓住筆,這樣肩部和肘關節才能更好控制方向。
」聞言他一臉好奇:「你會畫畫?」我愣了下,拿不准他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
我並不自戀,但確實以為他是因為認出我而故意靠近。
雖然談不上全國聞名、家喻戶曉,但在藝術界,尤其是繪畫,有人知道我並不是很意外的事。
面前這個小夥子沒認出我,那他靠近的原因是什麼?我面色微熱,又不得不承認心裡喜歡。
這把年紀還能因為女人魅力受到關注,而且主動上來搭腔,確實滿足了小小的虛榮心。
老實說,這比誇我的畫更受用。
「一點點。
」我也不去說破。
他的眼睛毫無顧忌地在我身上掃來掃去,從包兒里掏出筆,放在速寫本上,一起推給我。
我搖頭,支支吾吾道:「哦,不了,這不太好。
」我太清楚面前的年輕人,這個年紀最是狷狂,不知天高地厚。
剛才給他點兒用筆技巧,雖然是基本常識,但無論把理論說得再天花亂墜,拿不出一件心服口服的作品,根本別想讓他折服。
想要對這個年齡段的孩子說教,讓他們聽得進勸說和建議,唯一方法就是親手打敗他們,證明自己比他們強。
然而,理解並不表示接受,我用得著在這小屁孩面前證明什麼,他算哪門子蔥和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