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也嘆氣呢,永言? 熟悉的聲音。
芸香省神,看見配鸞正站在屋門口,手裡擎著燈。
芸香:歡迎回來。
三娘她還好? 配鸞:我哄她睡著,就回來了。
燈火晃動下配鸞的臉有些憔悴,只有蒲公英似的聲音一如往昔。
芸香:快休息吧。
明日還要趕路呢。
配鸞:你也是。
芸香默然。
配鸞:帶你走,我一直都是這麼打算。
永言。
如果你不在,我一個人去……芸香忍不住打斷了她:我已經答應過了。
快休息吧。
配鸞便不再言語。
她略略點了點頭,轉過身去。
忽然她像想起什麼似的,站在原地躊躇不前。
終於,她又轉身望向芸香。
燈火把配鸞的臉映成了微醺似的微紅色。
——永言,你來好么?我有點事想要問你……芸香只穿著一身寬寬的睡袍,跟在配鸞身後走到了她的繡房。
芸香她下意識地環視著這精緻的屋子。
配鸞:永言是第一次來吧。
芸香:嗯……不,夢裡來過一次。
配鸞驚訝地看著芸香,芸香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
配鸞笑道:那,有什麼不同? 芸香:和夢中的一樣。
她的話剛說完,便感到自己的手忽然被握住了。
她不禁將頭轉到了另一側。
不知為什麼,心跳忽地快了。
另一方面,她又擔心起配鸞要問的事來。
倘若配鸞要問的是那件事……“那件事”,指的就是和五娘的事。
自從配鸞說她對芸香過去經歷的事都了如指掌開始,芸香見到配鸞,心中總有些不安。
配鸞到底知道到何種程度?她對於自己真的一點都不嫌棄么?倘若真的不嫌棄,她又是如何做到的? 等芸香終於鼓足勇氣又回過頭看著配鸞,卻發現配鸞又把頭低下了。
她這才注意到,配鸞是真的臉紅了,一副欲說還休似的表情。
芸香便明白她要問的不是自己的事,稍稍寬了心,又不好逼問,只好耐心地等配鸞自己講出來。
配鸞:咱們……先坐下罷。
芸香點了點頭。
配鸞忽然把頭仰了起來。
配鸞:永言,我想問一問你,等我嫁過去之後……芸香糊塗地望著她,她焦急地看著芸香,兩邊都不得要領。
終於,芸香茅塞頓開,悄聲道:三娘把你叫去那半天……沒和你講? 配鸞將臉別過去:她啊,光顧哭哭啼啼的了。
芸香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她想起來,“教一教配鸞”這樣的事,好像早就是自己分內的責任。
當初三娘把自己送到配鸞這裡就是這樣說的。
當時只是有些難為情,並不覺得怎樣,只道是三娘她們編織出的一個借口。
沒想到現在竟然成了真。
配鸞:姐姐,你臉好紅。
芸香不好意思地笑了。
配鸞也笑了。
芸香不禁苦惱起來。
她不知道該怎麼講起。
配鸞到底知道多少呢。
既然能夠明白五娘對自己做的是怎樣的事,怎麼竟然連那樣的事都不知道……她有些迷惑。
配鸞:不如,姐姐先扮作那個人吧。
姐姐是見過那個人的。
配鸞拉著芸香的手,走到妝台邊上,自作主張便讓芸香在小凳上坐好,開了妝奩,要為芸香裝扮起來。
芸香:配鸞,男人那樣,你也會梳么? 配鸞:跟茴香胡亂鬧著玩過……她不再說下去了。
芸香聽見茴香,心中有些黯然。
她們兩個以前,真是親密的令人嫉妒呢。
而前一陣遣散了不少家僕,也不知茴香她是不是還在宅子里。
芸香想。
等芸香剛回過神,看見鏡中人,便忍不住暗暗吃驚。
配鸞把手搭在芸香肩頭,笑:姐姐,你說,是那人好看,還是姐姐好看? 芸香不知該怎麼應答。
臉紅了一陣,舉手就要把頭巾拆掉:太亂來啦。
配鸞,你……手剛摸到頭巾,就被配鸞握住阻止了。
芸香心中又是一動。
她垂下眼帘,低聲道:配鸞。
配鸞臉上戲笑的表情也倏忽消失。
兩人的手鬆開了。
芸香站起身,凝視了一陣配鸞臉上的紅暈,幾乎要潸然落淚。
明明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同,即使過了明天也依然可以和配鸞見面,可自己胸中的悲傷,卻並不因此有一絲一毫的削減。
明明早就覺得,儘管天底下的富貴人家大多一樣骯髒,只要自己陪在配鸞邊上,無論怎樣都可以忍受,可是胸中的煩惱,卻並不因此化為無形。
自己究竟在為什麼而困惑著呢。
芸香強睜著眼睛,看著燈火映照下配鸞的面容由清晰而模糊。
在一片模糊的水汽中,配鸞仰起頭:先教我拜堂吧。
芸香剛剛下拜,看見配鸞也要拜,連忙扶住阻止她。
芸香:拜了堂就是夫妻了。
雖然也有人說一下紅定就是夫妻,但大多還是要等到拜堂以後。
你看我拜就可以了。
配鸞卻推開她的胳膊,自顧自拜了下去。
看見芸香有些不悅,她卻還是一臉單純:吶,我和謝永言公子就是夫妻了呢。
芸香哭笑不得:唉,兩個女人怎麼好做夫妻呢。
配鸞眨眨眼睛:那拜一拜也就沒關係了呀。
床上並排躺著配鸞和芸香兩人。
躺了兩人,不免有些擁擠。
芸香望著床帳頂上不敢出聲,配鸞卻有些淘氣,故意把頭枕在芸香肩膀。
配鸞:這就算是洞房了? 芸香:……當然不算。
配鸞:那,洞房……芸香連忙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同時湊到她耳邊,嘀嘀咕咕地說了一番。
配鸞一邊聽一邊一本正經地點頭,好像土分讚許似的。
倒是芸香越講下去,越是難為情,剛一講完,就把頭埋在衾里不響了。
配鸞卻還意猶未盡地晃著芸香的肩膀:然後,然後呢? 芸香卻說什麼也不肯再講下去了。
配鸞也不再追問。
沉默里芸香忽然想起了配鸞的姐姐。
她想起那時的五娘也是一個專情人,乘鳳也是個好奇純真的閨中小姐。
不過是這樣而已。
而後來一切都變了。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出錯的,芸香無從知道。
這幾年來,重蹈覆轍,變本加厲,只怕五娘也是不知。
好在,在李府的這一段顛倒夢想,終於要結束了。
芸香想。
芸香剛這麼想,右手卻忽然又被抓住了。
芸香轉過頭,正看見配鸞澄澈的眼睛。
而手卻按在配鸞的胸口。
芸香倒吸了一口氣。
配鸞……還是個孩子。
——謝公子。
配鸞還是一本正經的樣子。
芸香想把手抽回來,但卻被配鸞緊緊按住了。
——公子,親我。
配鸞說。
芸香猶豫了半晌,往配鸞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她閉上了眼睛,清楚地聽見配鸞的呼吸聲,混雜著自己劇烈的心跳。
——睡吧。
明天還要趕路呢。
芸香說。
——好。
你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