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香向裡屋望了一眼。
那裡也掛上了厚厚的棉簾，不知裡面是什麼動靜，就又轉過頭凝視自己的茶盞。
不如等等。
既然兩人都已坐下，終於可以慢慢寒暄了。
麝香：今天怎麼忽然回來了？有事找五娘？ 芸香：只是新發的冬衣的事，一點小事。
姐姐可知道放在哪兒？要是姐姐知道，就不麻煩她老人家了，我拿了就走。
出乎芸香意料，麝香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忽然道：這事，還是等五娘她……話剛說到這裡，屋裡忽然傳來不平常的響動。
女性的聲音。
芸香聽得出來。
那不是五娘。
她看著麝香，麝香卻忽然沒了言語，只是苦笑了兩聲，手又拿起了茶壺要給芸香添，卻發現芸香的杯子已經滿了，只好尷尬地又將茶壺放下。
——是誰？ 芸香低聲問。
麝香猶猶豫豫的沒回答。
芸香嘆了一聲。
麝香說了聲失陪，就轉身捧水去了。
這裡果然還是一點沒變。
芸香看著麝香的背影，仰靠著椅背，無奈地閉上眼睛等著。
——芸香？ 芸香聽見了五娘的聲音才睜開眼睛。
丹鳳眼，水蛇腰，即使披了件白狐大氅，依然掩不住曾佔盡無數風流的動人身段。
眼前的婦人也是一點沒變。
唯一不同的是她眼睛里突然綻放出的光彩。
——你、怎麼回來了？該不會……五娘的聲音，喜出望外裡帶著點曖昧聲調。
但話只說了一半就很快就咽了下去——芸香臉上顯出了厭惡的表情。
五娘只好訕訕地笑了笑。
就在兩人四目相對的時候，棉簾底下，一個小小的身子也一搖一搖地鑽了出來，往門口走去，驀地吸引了芸香的注意。
這側影，這身材，這衣裝……芸香的臉色微微變了。
——怎麼是你！ 芸香聽見自己的聲音因為震驚而有點異樣了。
怎麼會是……五娘尷尬地賠笑：芸香，她也只是來玩玩，就放人家走吧。
出乎芸香的意料，被認出身份的對方卻並沒有趁機逃跑，而是停住了腳步，緩緩轉過身來。
那張年輕的臉上，表情異常的平靜。
這本來是街頭巷尾的閑談里已經俗濫了的捉姦場景，本來應是當事人羞愧難當，圍觀的人興緻盎然的時候。
然而這一次倒是芸香亂了陣腳，臉上火辣辣地燒著。
——怎麼會……芸香忘了該說什麼。
心中錯亂的是什麼？是恥辱，恐懼，還是憤怒？ 對面的人臉上卻毫無一點羞恥感。
甚至還殘存著方才的夢幻沒有褪去。
簡直是不知羞恥是何物了。
這究竟是……久久的對視后，芸香終於放棄了，轉而將悲憤的怒火燃向五娘。
——你怎麼能……她、她還那麼小……話說到這裡，一瞬間，芸香又想起才死不久的蕙香來，心中更添了一層苦澀，終於忍不住滾下淚來。
——……她……是配鸞的丫鬟啊！是配鸞身邊唯一的丫鬟啊……芸香聽見自己的聲音已經哽咽了。
還沒從尷尬的氣氛里解脫出來，又看見芸香的突變，五娘也亂了陣腳。
她想伸手去安撫一下芸香，奈何被芸香躲開了，只好用無奈的目光求援似的看看一邊站著的那人。
茴香。
茴香整理者自己的衣襟，冷冷地看著芸香不作聲。
一邊的麝香看不下去，上前想拉著芸香回到座位上坐下，但芸香搖著頭不肯，淚卻忍不住滴了下來。
麝香只好把手絹遞給她。
——芸香姐姐。
你誤會了。
這是我的事，和五娘無關。
今天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沒想到碰見你。
你告不告訴小姐是你的事。
話就說這麼多，我走了。
芸香擦王淚抬起頭，卻看見茴香已經消失在正門口的棉簾後面。
走了。
沉默。
窗子外面傳來樹枝折斷的聲音。
五娘苦笑著看著芸香：你來得也真不巧。
----------------------------------------------- 34 芸香：她相好的那小廝呢。
芸香記起很久不見那小廝的身影了。
五娘：吹了——小廝不老實，動手動腳起來。
茴香那丫頭一氣就和他吹了。
過了兩天又耐不住，這才來又找我來。
芸香：鬼才信。
五娘：信不信由你。
芸香知道自己錯怪了五娘，理虧，低頭不響。
五娘：我對你說這謊有意思嘛。
芸香：雖然如此，你可是把那女孩的未來都毀了。
五娘一臉委屈：唉唉，還真有你這樣的人，心疼嫖客就罵啊。
芸香剛才還在生氣，聽了這話，噗嗤笑出聲來。
五娘：放心啦，我有分寸。
她一看就是要配給小廝的，我何必給人家將來的小夫妻生活添麻煩呢。
——你是不知道，這些個小丫鬟，屁都不懂呢，背地裡老拿你的事說嘴。
這回好了，半斤八兩，誰也別笑話誰。
你不謝謝我，反來怪我，我冤。
芸香：你也不是太缺德。
五娘：那是那是。
麝香一直在邊上擔憂地看她們兩個一言一語地說話。
如今見芸香轉怒為喜，她心就安了大半，連忙招呼兩人坐下。
五娘得知芸香來的緣故，就拉著麝香過來囑咐兩句。
麝香就回了裡屋，不一會兒，捧了一個包袱出來。
五娘：給丫鬟的冬衣我看了，難看得要死。
這些是我給你做的，還有我以前的幾件。
都拿去吧。
你是大丫鬟了，現在又在配鸞那兒，論身份也是半個小姐。
穿那麼難看，被人笑話。
芸香聽了心裡別彆扭扭的，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五娘托著包袱遞給芸香。
芸香接了，這才注意到五娘手上常戴的金戒子不知何時變成了一枚頂針。
五娘笑了：回去再拆開看吧，尺寸錯不了。
也好讓人瞧瞧我崔五兒的針指到底是什麼樣。
——對了，你在二小姐那兒也有個把月了，到底上手了沒？可別辜負我一番心。
芸香臉一下漲得通紅。
芸香：你說笑了，我和她不是那樣子。
五娘：不是那樣子是怎樣子？臉紅得石榴似的。
趁早把她辦了，我等著呢。
芸香的頭更低了。
五娘：沒幾天了。
初土是個好日子，媒人就領著男方來咱家。
看得順眼了，隔日就送聘禮來。
嫁妝都是現成的，年前就成親。
你可得想好了。
芸香：我不做。
五娘：做不做由你。
配鸞一走，你還不是要回到我這兒來。
再度踏進配鸞的院子，芸香感到胸口猛地憋悶。
又是茴香。
茴香攔在庭院正對的屋門口站著，一雙眼睛嘲諷地看著芸香的臉。
嘴角是一個理直氣壯的冷酷笑意，彷彿在五娘那裡尋歡的不是自己而是芸香一般。
而芸香也不知怎的竟然被她看得有些心虛，好像這雙眼睛已經將自己看了個一清二楚一王二凈。
即使是冰天雪地的臘月，芸香的手心裡仍然被冷汗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