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窗紙里透出的淡淡曙光里,五娘專註的表情讓芸香莫名得有些熟悉。
就好像在翻檢一本書。
芸香想著。
忽地,乘鳳扭了扭身。
五娘連忙向一邊挪讓。
要醒了?芸香想。
沒想到乘鳳只是翻了個身,變成了仰面的姿勢。
身體以一個“大”字形蠻橫地躺在床中央,手向四周、空中撲抓著,好像在找身上忽然失蹤的被子。
五娘抱著衾被挪讓到床的角落裡。
看見乘鳳不再撲尋被子,五娘像是稍稍安了心,就挪近身子,俯在乘鳳的小腹。
乘鳳這樣大敞的姿勢,讓五娘要做的事變得容易了一些。
她伸出手,從乘鳳的身體里緩緩取出一樣東西——芸香躺在矮榻上看不見,只能聽見滑動的聲音——隨後臉上現出釋然的表情,回身將乘鳳的被子蓋蓋好。
再隨後就這樣落寞地坐了一會兒。
直到她轉過頭來。
芸香連忙閉上眼睛,裝作自己依然睡著。
她聽見床板微微吱嘎了兩聲——是五娘小心地從床上走了下來,踩上矮榻,赤腳邁過芸香的身子。
感到五娘緩緩側躺在自己的背後,芸香有點緊張了,手心裡出了一手汗,心跳也驟然快了。
五娘的身體從背後貼了上來。
雖然隔著一層被子,芸香依然感到了五娘身上的溫熱。
或者說熱起來的是芸香自己的身體。
五娘手上的金戒子閃著黯淡的光□。
隔著衾被,手掌緩緩撫過芸香的肩頭,向手肘滑動著。
每一移動都如此的眷戀不舍。
芸香半邊身體一陣酥麻。
想起前幾日五娘撫著自己臉的樣子,想起自己躲閃時五娘臉上的遺憾表情,芸香逐漸明白了,此時的五娘一定是以為自己是睡著的,不會像那天那樣躲閃,才會想著來觸摸自己。
難道前幾夜,五娘也會趁著自己睡著這樣做么。
感受到五娘手心裡的眷戀,芸香的心漸漸軟了。
然而恐懼仍在。
幾番思索,芸香終於下定決心先放任她這樣一陣子,一旦她有侵害自己的意思,自己就立刻逃走。
——芸香……五娘低低地在芸香的背後喚著。
芸香猜她要行動了——多半要摸到自己的胸前。
好在自己有所準備,手掌就護在胸前。
只要她一動,自己就……芸香胡思亂想著。
然而床榻吱嘎一響,五娘的手離開了芸香的身體。
芸香正詫異著,五娘忽地將什麼亮閃閃的東西擱在了自己的枕頭下面。
——別忘了我,芸香。
背後的五娘喃喃自語著。
怎麼可能忘記。
芸香苦笑,但依然默不作聲。
這麼想著,五娘的一條手臂就忽然環過自己的腰際。
五娘摟得那麼緊,好像要將少女揉進身體里去,但又小心翼翼,像是怕弄醒了懷裡的人。
此外更無別的動作。
身後是如此中規中矩,絕不趁人之危的五娘,芸香幾乎為著自己之前的放膽揣測羞愧。
她幾乎要忍不住告訴她自己醒著,好讓她能光明正大地摟著自己。
反正只有這麼一小段時間了。
芸香想著。
然而芸香又想起了麝香,隱隱覺得這樣做對不起正養傷的麝香丫頭。
那麼心疼五娘的她,從一開始就為著五娘的快樂來找自己,而現在五娘似乎絲毫沒有想起她來……芸香又想起床上玉體橫陳的乘鳳。
五娘對她又是怎樣的感情呢。
還有對蕙香 丫頭的那次侵犯,還有那許多自己親眼所見的和聽說過的在五娘床上風流過的丫鬟們……五娘坐起身子來了。
——事到如今,只好……五娘依舊喃喃自語著。
芸香不敢睜開眼睛,猜不出五娘在說什麼。
但五娘很快離開了芸香的床榻,回到大床上乘鳳的身邊。
曾幾何時乘鳳已經又換回了側躺的姿勢,嘴裡糊糊塗塗在說什麼夢話。
不一會兒,床上就只剩下了兩個女人平穩的輕鼾聲。
窗外的天大亮了。
芸香摸出枕下那亮閃閃的東西——一股銀簪,不,是釵子的一半,原是五娘頭上的樣式。
寓意不言而喻。
芸香的臉上有些發燒。
除了那張琴,這大概是自己在這府上算得上“擁有”的唯一的東西了。
不過她馬上又嘲笑起自己想法來——她不也曾經送過乘鳳一隻扳指么。
如此行事,五娘她大概早就習慣了吧。
——五娘送你的。
先別拿出來戴,免得五娘觸景生情。
芸香把那半支釵子遞到麝香面前,心想這樣自己或可以稍稍安心了。
麝香接過來看了看,道:看來二小姐還是說錯了。
二小姐?配鸞說了什麼? 芸香還沒開口,心思就麝香猜去了七八分。
她苦笑道:也聽幾個丫鬟私底下傳的。
二小姐說她恐怕走不了。
我滿心希望是真的,現在看來,還是……麝香一聲嘆息,端詳了一陣手裡的半支釵子,繼續說著:這兩天沒見她戴這副釵子,我還以為隨著她前兩天當掉的那幾樣一起沒了,沒想到她,唉,何必為我糟蹋東西呢,好端端東西這麼壞了……芸香心裡一酸,不知該怎麼接話。
第二土九章芸香整理著麝香的髮髻。
簪子謹慎地從髮髻中心穿過,在黑暗裡閃耀著光□。
——好看么? 麝香問著,聲音裡帶著猶疑與不自信。
芸香說好看,麝香的臉上便現出了釋然的微笑。
麝香: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五娘為什麼那麼喜歡你。
現在才稍微明白了些她的心情。
真希望她走的那天我能好起來,送她到門口,看她幾眼……麝香望著窗外,臉上漸漸浮現了渴慕的神色。
芸香望著她,心底不禁有些凄然——恐怕這一點心愿也難以達成。
芸香不敢告訴她:醫師診斷說麝香傷得太重,一個月都不能走路。
正因為如此自己才敢瞞著五娘將簪子轉送給她留作念想。
與此同時,在芸香心底,漸漸在意起麝香所說的另一間事來——芸香:麝香姐姐,你剛才說,二小姐說五娘走不了——她為什麼會這麼說? 麝香本來凝視著芸香關切的臉,忽然間露出困惑的表情。
好像門口來了誰,麝香的目光定在芸香的身後。
芸香捕捉到麝香目光的變化,也疑惑地向門口回頭望去。
只見一個身量窄窄的小丫鬟逆光而立。
因為逆著光,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但可以明顯發覺她有點恍惚。
分明就站在門口,卻好像一點也不敢往前再走一步似的,甚至有一點戰戰兢兢。
芸香望著她,她顯然也望著芸香。
——芸香姐姐……她一開口,芸香就知道她是誰。
那個夜晚里年少而無助的傾訴,芸香再也無法忘記。
就是在那時,她才知道情慾之火已經燒遍這宅院的每個角落,彷彿要吞噬所有的生命,無一倖免。
乘鳳還沒來時,這女孩她在芸香眼中還只是一個容易被欺騙利用的小孩子。
芸香可以毫無疑心地坐在她邊上,體會一陣寶貴的安寧。
然而現在,經過那個晚上,一切都已經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