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鬧彆扭! 麝香換上了嚴厲的責備語氣。
因為她實在沒有任何辦法。
她只能這樣,想得到芸香的一句反駁。
只要一句,哪怕只是可憐巴巴的“我沒有鬧彆扭”,也能緩和這不舒服的局面。
但是,事與願違。
芸香立刻端正了跪姿,低頭一拜。
——姐姐說的是,芸香再也不敢了。
麝香又一次嘆息。
——快回去休息吧。
小心感冒風寒。
——五娘說讓芸香在這裡等她。
麝香忍不住推了她一把,跪在那兒的芸香就軟綿綿地倒了。
連對待暴力也是這樣的一味柔順么? 麝香:她早走了!和她的老姘頭尋歡作樂去了!你也不看看現在什麼時辰——她今晚上不會回來了!你……你到底是真傻還是裝傻……啊? 麝香現成的滿腔鬱悶化作一頓霹靂連珠炮。
一看見芸香仰著的臉上的純良微笑,就頓時泄了氣。
——給我滾回床上睡去! 芸香低頭:芸香不知姐姐的床在哪裡……麝香:你的床!給我滾!你隨便恨,五娘三娘還是大小姐,隨便你了行不行! 芸香:五娘說過,這是命。
麝香頓時沒了脾氣。
麝香:她說的是。
這是命。
這院子里的丫鬟,有的恨她,有的愛她,有的恨完了又忍不住去找她……都習慣了,都是命。
芸香茫然著臉,彷彿全然沒有聽進去。
麝香只當自言自語。
麝香:就算你恨不得讓她死,隨便你們咒她。
我早就要決定給她收屍。
沒孩子的姨娘,可憐啊。
——連我也恨在內吧。
芸香沒有回答。
月光底下兩個丫鬟的影子,站著的和跪著的,久久對峙。
第二天的正午過後,芸香正拿著香箸給多寶格上擺的博山爐摳香灰,麝香打帘子進來了。
芸香轉過上身,歪著腦袋看麝香。
麝香的臉上全是阻霾。
麝香:一桌子菜,五娘和大小姐沒來吃。
芸香又轉回身,繼續擺弄著香箸。
麝香:愛聽不聽,讓我說完。
我看見五娘了,她精神不太好。
芸香沒說話,只聽到銅香箸戳到博山爐的鏗鏗聲。
麝香:剛才我去大小姐的舊院里送飯。
揀了她和五娘各自愛吃的,拼了幾盒子。
奶媽抱著榮哥兒在外面餵奶。
正屋裡只有兩個丫鬟坐著說笑,裡屋帘子卻放著。
我說了來意,她們彆扭了半天才放我進去。
然後我就看見那張大床。
大小姐猛地坐起來,嚇我一跳。
她衣服都沒穿,光著脊樑露著奶。
那奶子冬瓜似的,被子托著。
讓我把東西擱地上走人。
我見被子里還蜷著一個,腳趾頭想想也知道是五娘啊。
我就喊聲五娘吃飯了,五娘沒動。
我就往前走了兩步……最新找回4F4F4F,C0M最新找回4F4F4F.COM最新找回4F4F4F.COM說到這裡,鏗鏗的響聲暫停,芸香手裡的香箸不動了。
麝香:她頭髮散了,亂七八糟,遮著臉,前額頂上還一塊禿。
一大綹掉在被子上。
那樣好頭髮——肯定是給連根扯下來的。
我嚇了一跳。
大小姐臉上很不高興,攆我出去。
我偷偷看了五娘一眼,趕緊跑出去了。
一邊跑,五娘那半邊臉就在我眼前晃。
好好一張臉,白得像個死人,只有眼睛腫得桃子似的,好像嘴也腫了。
我進來出去一趟少說也有好一會兒,五娘就是不吭聲。
不知道受了什麼委屈。
她那個倔脾氣,斷斷不會說出來……我沒主意了,心裡悶,也沒人可說。
跟她們說,五娘回來還有什麼臉。
只告訴你一人。
麝香說完就回身撩了門帘要出去。
芸香:你就這麼信得過我? 依舊背著身,也不回頭。
麝香冒出一股無名火:聽了解恨吧?我嘴賤,嘴賤還不行? 說完摔了帘子出去了。
竹簾前後晃著。
芸香低頭繼續弄了兩下香爐,忽然停了手,香箸往瓶里一丟,掀開竹簾,兩步追了出去。
外面黃昏,麝香和芸香兩個人對著一桌子菜,各自低頭捧著各自的碗細嚼慢咽。
一個小丫鬟匆匆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大小姐出來了! 麝香芸香迅速從桌邊起身,藏了剛吃了一半的晚飯,垂手肅立在牆邊。
小丫鬟手忙腳亂地打起竹簾。
滿頭珠翠。
反射著夕陽,刺傷人的眼睛。
跟著進來的是簇新的寶藍錦緞袍子。
在五娘身上那樣服帖得體,現在卻死死箍著那發福的身軀,好像隨時都有撐破的危險。
凜冽目光掃過整間屋子,卻彷彿一無所見。
目空一切。
這就是大小姐李乘鳳。
身上不再是五娘開宴那天的喪服,而是完整的、五娘的吉服行頭,帶著滿面嚴寒,走進室內。
麝香乖巧,立刻上去幫她把椅子擺正。
乘鳳也不理睬,坐下來就動筷子。
麝香就退回了原地去。
只有她一個人。
五娘還是沒出來。
麝香背著乘鳳看了芸香一眼。
芸香就轉身退出了屋子。
屋裡只剩下了麝香和乘鳳兩人。
一片死寂,只有乘鳳筷子的聲響。
麝香垂手站在乘鳳背後,兩眼盯著那跟著咀嚼一晃一晃的乘鳳的髮髻。
乘鳳:她怎麼出去了。
麝香知道是指芸香,立即滿臉堆笑:她呀,愛偷懶。
乘鳳冷笑一聲:偷懶?不知道伺候人還差不多。
說起來,老五以前不是挺疼你的,怎麼昨天只叫了她,沒叫上你呀? 麝香的姿勢益發謙卑,聲音也比平日里婉轉了不少:五娘對奴的照顧,奴已心滿意足了。
伺候大小姐您,奴還不夠格。
乘鳳啪地擱下筷子。
麝香立即跪倒在地,膝行到乘鳳的腳邊。
乘鳳扳起麝香的下巴,一對冰冷的眼睛盯著她。
麝香刻意躲閃著乘鳳的目光,裝作躲閃的模樣。
昨晚芸香的經驗讓她明白了乘鳳不喜歡一味順從的丫頭,甚至可能對阿諛逢迎也厭膩了。
這箇舊日的大小姐,如今的少婦,想要的,只是征服欲的滿足罷了。
她必須這麼做。
這是一場賭博,賭注是她自己的身子和演技。
……少婦丟開麝香。
麝香的下巴上,兩個鮮紅的指印。
兩眼裡的驚駭足以亂真。
少婦轉過頭:你們出去。
其他的丫鬟們陸陸續續退出房門,最後一個還懂事地把房門掩上了。
看見夕照被阻隔在雕花窗的門外,麝香心中暗喜,依舊裝作怯生生地向後躲閃了一步:大小姐,請您用飯。
少婦瞥了一眼桌上的飯菜,冷笑一聲:你都是怎麼伺候五娘的?今天來伺候伺候我。
麝香低著頭,又膝行向後退了一步,依舊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除了五娘,奴再沒伺候過別人,麝香不懂您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