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白雲宗張燈三日,神血再現白雲宗,傳遍整個修真界。
這是第三日晚上,水牢里關押的囚犯慢慢安靜下來,能聽到水牢中不時有水滴低落的聲音,“滴答”“滴答”……這種無止境的滴答聲不管對於水牢里的囚犯還是看守水牢的弟子,都是熟悉至極的,終日的黑暗和潮濕,這就是白雲宗的水牢。
有嘩啦嘩啦的水聲響起,這是看守巡視牢房。隨著看守提燈走過,本安靜下來的牢房再次傳出或粗魯或斯啞的聲音,明知看守不會回答他們,還是趁著免水刑的最後一夜抓著牢桿打聽外面的情況。
最後嘩啦聲停了,那盞移動的光也離開了,隨著水牢那道堅不可摧的石門落下,整個水牢都好像重新沉入地獄,充斥著陰寒。就是水牢過道這微弱的光,也是最後一夜了。從明日開始,這水牢將再次陷入無盡黑暗中,看守的巡視都是值得期盼的,會帶來一盞燈的光。
夜深了,水牢里越發安靜,犯人殘餘的零星咒罵聲也都無了,只餘下不時的滴答聲。
“滴答,滴答,滴答…”
與潮濕陰寒伴生,與黑暗伴生,沒有盡頭。
最下面那間牢房裡的人突然睜開了眼睛,他又入了那個夢。
從他還在魔域的時候,他就開始不斷做同一個夢。最開始只能看到一間廂房,內中只有簡單的一幾一榻一桌案,桌案上散放著筆墨和經卷。他總覺得自己就該是那個坐在桌案前,執筆對著經卷的人。
那個夢中的一切都如此陌生,那間廂房太乾淨也太安逸。
與他生活的魔谷截然不同,在魔谷里人人都好像垃圾堆里的老鼠,灰溜溜地爭奪,殺人或被人殺,灰溜溜活著,然後灰溜溜死去。
即使死去,也沒人會多看一眼。在這個追求長生的修真界,魔谷里的人生命短得可笑,可是沒人會覺得奇怪,那是魔谷,一個巨大的垃圾場,生存著一群又一群被修真界視為不可接觸者的垃圾。他們的命,有時候不過值一塊下品靈石,死了就死了,也不過是讓這個充斥著垃圾的魔谷再多一個死垃圾。
從有記憶開始,他就生活在這樣一個地方。為了活下去,去爭去搶,渾渾噩噩。隨處可見的出生,隨時可見的死亡,就像看見他的開始和結局。但他不在乎,他常常坐在魔谷的垃圾山上,看頭頂灰濛濛的天。時間到了就起身跳下來,去為下一塊靈石,爭搶。
直到有一天,在夢中他看到一隻手,一個女子的手,遞過來一個黃澄澄的橘子,跟對面人說:我撿起來的…我以後再不會了……你吃不吃?
那日他醒來靠著破敗的牆壁,滿眼都是茫然。可是,即使醒來,他都知道夢中的那個自己,對著對面女孩,心中又酸又甜又絕望。
後來,在這個夢中,他好幾次都聽到了女孩的聲音。
得意的,我幫你抄出來的,我可真厲害啊。
憤怒的,她是誰?為何能進來!
甜美的,“我覺得特別快活。”
他先是看到她的手,後來聽到她的聲音,再後來看到她坐在好大一棵菩提樹上晃蕩雙腿的身影。好幾次,馬上就要看到她的臉了,可是,夢醒了。
他從有記憶起就流浪在魔域,沒有名字,沒有來路,可他突然覺得自己有想去的歸處。他想找到她,他想知道她是一個怎樣的人。
天煞孤星一個低等魔,在那個夢裡生出了眷戀。
為此他比誰都努力,比誰活得都拚命,他終於走出了魔谷。他不要為奴為仆,他要像一個人一樣活著,走上修真成仙的路,才能找到她。他不能讓她被人瞧不起,不能讓她跟著他吃苦。
他見過她的右手,光滑潔白,沒有黑藍腕帶。
脫下黑色腕帶,對於他來說,是一場豪賭。他進了修真界最大的宗門,成為那一批弟子中最出色的一個,可惜,他終究賭輸了。
他看著手腕上永遠洗不去的黑色腕帶,這是他骯髒低賤的符號,再也擺脫不了。
他依然想找到她,只是,以另一種形式。
他想,等找到她的那一天,也許,他可以當她的奴。在明暗光線下,他看著右手黑色腕帶,視線慢慢落在他左腳腕部的鎖仙環。
鎖仙環鎖仙,一旦套上,能夠徹底壓制修真人的修為,讓他如肉體凡胎一樣,無法施展,也無法修鍊。
他陰沉的眉眼動了動,白雲宗那個老賊,大概料不到,這鎖仙環,對他無用。
他一下子想到五十年前兜頭澆下來的污穢,其實他可以避開的,只是那樣老賊就會發現鎖仙環鎖不住他。當時,他清醒地承受了兜頭澆下來的穢物,周遭那些掩鼻捂嘴的笑聲對他來說沒什麼影響,在魔谷他見過更多殘忍更多嘲弄,這算什麼。這些人永遠不知道,為了出魔谷,他爬過了怎樣一段漫長的道路。
只是那次,當臟臭的穢物順著他的發順著他的睫毛滴落下來時,他覺得有種說不出的難過。只因他想到了夢中那個人,自己這樣臟,越來越臟。臟到,他甚至沒有勇氣去想象,自己可以做她的奴。
陰影中,他再次閉上了眼。
明日,明日他就能離開這裡。只要他踏上長生一途,不斷變強,總有一天,他會找到她的。他確定,他會找到她。只是,找到她之後呢?
魔濃而長的睫毛顫動,他不知道。
突然,魔陡然睜眼,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殺機在他心裡一閃而過,被他壓下去,越到最後,越不能輕舉妄動。
睜開眼的魔對上了一雙圓溜溜的黑亮的眼睛,他還沒看清來人樣子,就聽到了來人的聲音:
“別喊!不然,殺你哦!”
魔一下子動彈不得,頭腦一片空白,卻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唇輕輕發顫,連同他的指尖都控不住發顫,一股酸澀猛然衝上心頭。
然後他聽到這人低聲道:
“很好,就是這樣,不要喊,不要動,記住我要殺你輕而易舉。”
是她,不會錯。
魔微微垂了眼,借著微弱的光看她扣住他右手的手,他的睫毛顫了又顫,拚命才抑制住自己微微發顫的身體,讓自己平靜下來。
不會錯。是她。
好像突然開始的夢一樣,她突然出現。
魔就像顧茵要求的那樣,不動不說話。魔不敢動,他怕這是又一場夢。魔靜靜抬眸,於微弱光亮中看清了來人的臉,這樣即使是一場夢,他也不會忘記她的臉。
來人正是顧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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