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蒙一顧 - 鴻蒙一顧 第73節 (1/2)

儘管他們裹得只露出眼睛,也依然能感覺到這不知多高的雪原上的風,刀子一樣劃過。吹起的雪粒子,撲面而來,讓他們的眼睛幾乎都睜不開。
顧茴低著頭,用已經完全感覺不到的腿和腳往前走。就是這樣,抬起來,落下,就往前了一步。只要命令自己,抬起,落下,往前…
他們已經不去計算每天可以走多遠的距離,因為每一步都已變得艱難,他們只能告訴自己走出這一步,再走出下一步。一直走下去,不要停。
遇到刑天,顧茴什麼都沒說,甚至沒有看他的腳一眼。此時風雪已經更大了,三人都只露出眼睛,在顧茴面前,刑天露出的眼睛笑了笑,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顧茴也在漫天風雷中,彎了彎眼睛,回他一笑,好像她什麼都不知道一樣。她很努力,才沒有去看刑天的腳。
如此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們終於走到了雪原盡頭雪山之下。牧野再次開口說話,帶著笑意:這次運氣好,這裡有個山洞,避風得很!這幾乎是他們運氣最好的一次了,能找到這麼一個山洞。
現在他們都不再提進來多久,不再計算時間天數,沒有意義,他們只往前走,走到精疲力竭,尋一處地方,燒一個小小的火堆歇息片刻。這片刻偎著火堆的歇息,就是寒冷中的希望了。很多時候都是直接把帳篷搭在雪地上,這次確實運氣足夠好,找到了一個這樣合適的山洞。
牧野和刑天把帳篷支起來,厚厚的氈毛褥墊都鋪上,牧野忙著這些的時候還會不時注意顧茴兩眼,這兩日他總感覺得少主有些奇怪,不知在想什麼。可是他又覺得是自己胡思亂想,畢竟他已看不清少主表情,無從去分析少主狀態。他只能儘力,多照顧少主一些。
顧茴在想,這幾日刑天腳上的氈靴再也沒換過。他們帶了不少替換的靴子,長久走在雪地里,靴子總會濕透,隔幾日就會借著火輪流換下來烤一烤。顧茴看著山窩外暗下來的天,挾卷著霜雪,她想或許刑天的靴子已經脫不下來了。而牧野,看不清了。
這一晚他們不需要守火的人,這個山洞確實是個好地方,被炭火一烘,暖和得很。在這樣的山洞裡,讓他們辛苦背著的厚重氈毛褥子和被子都顯得暖和起來,第一次,縮在被子里的人感到了溫度。
溫度讓刑天的腳更痛不可遏,可最後在幾次輕輕翻動后,他依然還是睡著了。他太累了。
這日天蒙蒙亮,睡了一覺的刑天再次被疼醒,可帳篷被褥里難得這樣暖和,他幾乎都不想動彈。刑天還是起來,準備取些乾淨的雪,燒點熱水給少主用。
可經過少主帳篷的時候,刑天覺得不對勁。
聽到刑天驚惶的喊聲,牧野當即起身,很快出帳篷,此時刑天已經擦亮的火摺子,照亮了山洞。
“少主走了。”是牧野的聲音,完全慌了的刑天茫然轉身去看他,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了山窩壁上木炭留下的幾個大大的字。
“你念給我聽。”牧野看著牆壁上那些顯眼的黑色,在他眼裡模糊成一團,這麼大的字,他也看不清了。他能感覺到自己在一天天失去他的眼睛,他甚至慫'驚想到,也許哪天走著走著他就什麼都看不見了。到時候他還能幫少主做什麼呢?只能幫少主背東西了,很多擔子更要壓在刑天身上,可刑天都快沒有腳了。
刑天的聲音撕裂干啞,念出了山壁上的六個大字:在此候我過境。
六個字,刑天環視一周,看到旁邊木炭的時候,他眼睛幾乎都要紅了,少主留了炭!沒有足夠的炭,前方重重風雪,她怎麼走得完!
外面天還是黑的,風雪呼嘯。
刑天想到了無止境的風雷,想到了連綿雪山,最後都落在巫山,他是木老從巫山下面眾多妖靈中選中的,木老說,以後他的使命就是守護他們巫山的少主。
他第一次見到少主,是在高台之上。當時少主正抱著紙魅的腰,他聽到神女的聲音空茫而脆弱,神女對紙魅說,為什麼過了千年又千年,她還是想父神,想得想哭又哭不出。那就是一個小女孩,養在巫山的草木中,先在戰神的庇護下,后在巫山眾人的呵護中,還會嬌嬌道她想父親。
看到他的神女,沖他笑,說:“我知道,以後你就是我的刑天!”歪著頭,就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女,你從她身上只能看到富貴錦繡,嬌俏天真。
千年又千年,如今他的少主要獨自翻越雪山,要獨自行看不到盡頭的脫凡路。要為了帶他們回家,一個人跋涉過這樣寒冷的絕望。
刑天看著牆壁上的字,眼睛發紅,他突然跌倒,他的腳疼得讓他一下子好似再也站不住了。
山洞經過一夜炭火烘烤,這會兒還有餘溫。少主為了讓他們睡得沉一些,走時為他們多加了炭火。刑天早已跟靴子長在一起的腳重新有了鬆動,靴內似乎有了血水,劇烈疼痛蘇醒,走一步似乎都有血水要順著靴子滲出來,刑天踩著這樣的腳,從地上爬起來,在山洞裡翻看他們的行李,他得知道他的少主帶了什麼上路。
翻找著行囊的刑天,手幾乎抖得控不住,最後堅毅如刑天,哽咽了。他紅著眼,看著牧野:少主只帶了兩雙靴子,一小部分炭和乾糧。”神女是去翻山,也是去拚命。這一路行來,他們總需要神女去拚命。刑天再也忍不住眼淚,他幾乎想對天喙啕。他恨他的腳,如果不是他的腳趾沒了,神女就不必獨自一人上路!
牧野突然開始收攏行襄,我們這就去追!刑天走不了,他可以,他可以背著他,就是爬,他們也得去到神女身邊。
神女單憑血肉之軀,能走多遠?他們該去追,總會追上的。他們是守護神女的人,要麼死在追神女的路上,要麼死在護送神女出寒境的路上。他們死在為神女護航的路上,才是死得其所,神女為什麼就是沒明白!哪怕能讓神女往前平安行上百米十米,他們的死都是死得其所,神女為什麼就是不明白!
從她成為巫山之主的那一天,神女還情懂時,就把守護巫山和守護他們這些巫山妖靈的命劃了等號,牧野細心,比誰都先看出了這一點。
神女惜命,後來神女惜他們的命。可是,牧野臉上露出似笑又似哭的表情,他們的命,在神女的命前,不足惜啊。
刑天聽到牧野的話抬頭看他,他知道,牧野此時一定快全瞎了,牆上那麼大的字后那個小小的印記他已經看不到了,“少主不是給我們留話,而是留的巫山令。”
坑坑窪窪的牆面上,六個炭寫大字后,跟著一枚小小的圖案,是少主的巫山令。少主命令他們就在這裡等,活著,等她破凡人境。少主破境之時,會看到出凡人境和入神域兩條路,而他們兩個則會看到凡人境的出口。
刑天轉頭看向山洞外,外面是鋪天蓋地的霜雪和刺骨寒風!
他再也站不住了,刑天頹然靠著石壁,看著流血的靴子,木木想到,不知神女此時在哪裡,有多冷。
牧野站在那裡,用看不清的眼睛看著山洞外。
他們該怎麼辦?巫山令出,他們只能遵令,等在這裡,等少主為他們再次破出一條生路,或者等著陪少主,死在這場寒境中。山洞內很靜很靜,山洞外,風雪呼嘯。
很冷,很冷。
半個晚上的休整,讓顧茴得了力氣,此時風雪之中,她獨自攀著這座雪山。這一路行來,雖然艱難,但刑天和牧野一直把顧茴照顧得很好。他們兩人如此強健的身體在如此寒境中都已是干瘡百孔,可顧茴卻幾乎無損。刑天開路,牧野心細,時時刻刻注意著顧茴的情形,護著她一路往前。
顧茴在一片麻木中,什麼都不想,她只有一個念頭,她要翻過這座雪山。
她不知自己行了多久,她甚至不再區分黑夜和白天,只要還有力氣,她就往前。有時翅趄跌倒,她乾脆就爬著往前行。直到再也走不動了,顧回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冷還是累,她只能分清自己再也走不動了。
她就近尋一處避風的山窩,第一次獨自點火,不知為何明明在牧野手中那麼好使的火摺子引火料,到了顧茴這裡一次次怎麼都點不著。
脫去厚重的毛氈手套,幾乎是立刻,顧茴的手就如刀割一樣疼,然後從最開始的疼到木。木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手裡到底捏沒捏住火摺子,周圍又黑,什麼都看不到。直到試探著打火,火摺子一亮,才知道自己手裡是有火摺子的。可是,點不著。火一滅,周圍又陷入一片黑暗。
顧茴坐在黑暗裡,愣了愣,她想她該總結經驗,經驗就是她該在白天歇一歇,這樣她就不會不知道自己麻木的手中火摺子有沒有掉。
外面有雷光瑩瑩,可是靠近雷光之處,實在太冷。冷到離開毛手套保護的手,恨不得直接被寒風裂開,火苗也被亂吹的山風吹得細小撲滅。
第一次,顧茴有些想哭,還好,她不會哭。她沒有淚。
畢竟,眼淚被凍在臉上,可是又疼又難看。
她抹了一把臉,重新打火摺子。
就這樣,顧萆翻過了又一座山,然後面對的又是一片茫茫雪原,在更高的地方,更冷的雪原。什麼是絕望呢,大約就是所有的努力面對的卻是重複的絕境,然後每一次都更冷一些。
顧茴絕望嗎?她不知道。一切都凍透了,如果絕望,絕望該也被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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