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闕台上,景姮迎風一覽琳琅宮舍,雨後的清晨湖面氤氳薄霧,裊裊繞繞
籠的王宮似真似幻,斂眸時又摩挲著手中的令符,劉烈一走,她要找到這東西便簡
單了許多。
“侯女,您將殿下的令符拿走,莫不是真要……”
莞娘立在旁側,面色說不得隱晦,先前景姮是說要回長安,她卻只當是一時
戲言罷了,沒想到她居然連令符都拿了來。
“我性子雖軟,可定下的事卻絕無更改。”
驚詫的莞娘直直打量著景姮,這才斷定她並非說說而已,心下一急道:“萬
萬不可呀,您已是王太子妃,哪裡能再回長安去,還是讓婢將令符送回去罷。”
長安留給景姮的記憶也並不是太好,那裡還有個劉甯,可若是不離開這裡,
待時日長了,三人的事情遲早會露出,她不敢想象會是什麼結果。
遠處朝陽漸升,霧靄散去時又是一行人上了闕台。
許是特別的緣分所使,又是姜瓊華領著宮人手捧漆盒緩緩而來,景姮當她
是去劉濯宮中,轉身便要走,卻被姜女喚住了。
“太子妃且慢。”
景姮只得駐足轉身去看她,朝陽的金輝落在她的面上,映著清冷淡雅,姜
瓊華上前來,眼睛里都是笑意,朝她娉婷施禮。
“瓊華乃是奉了姑大母之令,將這些賞賜送去太子妃宮中的。”
“予我?”景姮遲疑的看向那群宮人,她自覺不得姜太后的眼,怎麼可能會無
故得她這麼多賞賜?其中必然蹊蹺。
姜瓊華卻笑的更加坦然,柔著聲徐徐說著:“太子妃入宮幾月了,怕是對姑
大母有些誤會,她老人家一貫是面冷心熱的,最寵的也便是太子了,您即是太子妃
又哪有不得喜愛的,瞧,這些寶物都是姑大母親自挑選的,好些時日了,今日才使
了我來送。”
她說著又上前來挽住了景姮的手,忽而黯然。
“瓊華自幼便入了這宮中,十數年了唯有翁主曾與我作伴,倒也是孤獨,這
種感覺太子妃應當也知,您孤身遠了長安嫁來……若是不嫌,瓊華往後可常來見見您?”
景姮極不習慣她如此,不著痕迹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往後退了退。
“瓊華姊姊此意自然是好。”
之後姜瓊華也並無多大變化,還是和往常一樣溫婉得宜,只是待景姮明顯熱
絡了幾分,一眾人到了長芳殿,留下姜太后的賞賜,景姮就讓莞娘送客。
莞娘回來時卻被宮人攙著,腿腳似乎傷了,景姮一怔,急急詢問道:“這是
怎麼了?”
“侯女莫急,只是方才被姜女帶來的宮人無心撞了一下,這將下過雨的地
滑溜的很,婢才摔了,無大礙的。”莞娘揉著腿,遣出了殿中侍立的人,話音一
涼:“今日姜女轉變的怪異,侯女萬不要聽信了她。”
景姮已經走到她身側,澄澈的美眸平靜了下來。
“我知,莫提她了,可疼的厲害,還是喚醫工來看看吧?”
見她如此擔心,莞娘心中五味雜陳,正說著不用,俯身去按腳骨時,簡素的
袖筒里卻突然落出一物來,叮叮哐哐的細響后,那東西滾到了景姮的裙擺邊。
“這是……”
定睛一看,竟是一隻陶塤,莞娘還在疑惑是何處來的,景姮卻神情大變,撿
起陶塤的手微顫,這東西貴在精緻輕巧,特別是那隻玄鳥繪的肅穆。
她識得這東西,是殷離的!
“莞娘,這東西哪裡來的?”
“婢,婢也不知,思來想去也唯有方才與那宮人撞了一下相關,定是她趁我
不備將此物放入了袖中。”
今日姜瓊華帶來的宮人皆是姜太後殿中的,不曾想,殷離的手居然已經探入
了王宮中,景姮看著手中的陶塤,想要扔掉,卻又遲遲下不去手,此物雖是殷離
的,她卻又有另一種熟悉。
“此事不必聲張。”
她話音將落,殿外便傳來了一聲戲謔。
“何事啊?”
景姮驚魂未定的回過頭去,便看見坐在輪椅上的劉濯,說話的卻是他身後的
慎無咎,這人自打與景姮說過舊事後,便與她熟識的很快,此時俊顏含笑推著劉濯
進殿,眼看景姮將雙手藏在身後,饒有興趣的看了又看。
“長公子早日就吩咐過來給你看看頭疾,也是來的巧,你在藏什麼?”
那陶塤是男子之物,景姮便是心生了虎膽也不敢在劉濯跟前拿出來,恍恍惚
惚的對上那人淡漠含笑的眼睛,她愈發緊張,十指攥的緊緊。
“女子之物罷了。”
慎無咎一聽就消了好奇心,不再詢問,正待說些旁的事情,靜坐在椅間的那
人卻發話了。
“你們二人出去。”
景姮一直未曾注意,自從劉濯來后,莞娘便一直低垂著頭,聽得他令,就立
刻躬身出殿,反倒是慎無咎慢了好幾步,此時殿中只剩下他與她了,氣氛凝結著詭
異。
“可否讓我看看?”
男子的手掌亦是白凈無血色,紋路清晰,骨弧也生的極漂亮,半伸在她面
前,等著她交出藏在袖中的東西,不搶也不奪,就是如此和煦溫柔的看著她。
莫要再喚我王兄
“究竟是何物,能叫你如此緊張?”
景姮再是裝作鎮定,又怎麼逃得過劉濯的眼,從腳底騰起的涼意讓她在他的
面前無處遁形,可是不到最後,她是根本不會拿出那陶塤的。
“我說了,只是女子之物,王兄不能看的東西。”
“我不能看?”劉濯緩緩收回了手,已是很少能聽她說這麼多字了,只覺得頗
有趣,溫和道:“既如此,便不看了,你去收起來罷。”
景姮一愣,怕他還有別的意思,握緊了陶塤站在原處半步未敢動,怯怯警覺
的瞥著他。劉濯卻勾起了唇,微微笑著,像是有些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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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放起來,再喚慎無咎入來為你診脈。”
將陶塤與令符一併鎖入了妝奩內,景姮才暗舒了口氣,出了內殿時,慎無咎
已經進來了,他得盡慎氏真傳,醫術卻是出奇,自上次吃過他的葯后,景姮就再未
像以前頭疼過。
“憂思重內火盛,火損陰,須得降郁,長此以往,再是世間極珍的藥物也救
不得。”
景姮默然,只要在這宮中一日,她便抑鬱多增,心中所思心中所怕是與日俱
添。
慎無咎不再多言,他雖總是端的一副不正經的樣子,卻也知什麼話該說,什
么話不該說,示意宮人上前取走景姮腕間的絲絹,便朝劉濯說到。
“頭疼之疾倒是無礙,只是……”
“都出去。”
殿中一時又靜寂了下來,劉濯終於從輪椅上站了起來,負手走到了景姮身
旁,雪色的紋龍大袖深衣映襯著長身玉立,過分昳麗的面盤卻更甚蒼白,有些清冷
又多是漠然。
“你幼時訂婚予我,抱著你過禮時,我便曾起誓此生都要讓阿嬋高貴無憂
的,至今時今日也未忘。”
景姮握住了裙裾,飽滿的珍珠在掌心被扯斷,忽而激昂了語調:“我確實本
該無憂,是你們將我變成了這樣,我說過恨你們,也會是永不忘!”
他們渴求著愛,用盡了手段,卻只得來她消不去的恨,也是可悲至極了。
他看著她,眸光里的感情紛雜,這世間唯有她能如此誅他心了。
“往後莫要再喚我王兄。”
再是溫柔的聲音也不能讓景姮沉溺了,她冷冷的看向他,明明是怕的,還是
忍不住譏笑著:“看來王兄也知你擔不得這稱呼?也知你與劉烈對我做的那些事有
多噁心?”
這是景姮第二次將劉濯氣的吐血了,待他被送回郅宮后,又是久久的昏迷……
“侯女,長公子他?”莞娘看著宮婢將地磚上的鮮血仔細擦去,還覺觸目驚
心,忍不住入了內殿去詢問景姮。
景姮卻端坐在鏡台前,凝視著鏡中那姣好年青的容貌,連她自己都能看到極
度脆弱中的一絲得意,平靜道:“我故意的。”
“甚?”
莞娘驚詫,景姮倒是坦然,若要成功離開王宮,劉濯是她最大的影響,唯有
讓他這樣不省人事,她才有逃走的機會,也是可笑,她竟然篤定了他會吐血而暈。
她想起劉烈曾說,只有她能將他氣出好歹來。
“我偏要氣他,莞娘,去召喚些得以聽信的人,最快明日便動身,人數莫要
太多,切記小心行事。”
身為內傅,自幼擔了教養之責,莞娘為難著勸道:“侯女再三思呀,您如今
的身份不同,已嫁之身私離宮廷,大漢律法是饒不得的。”
她並不知景姮的猶豫早就被磨光了,好不容易等到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無
論如何她也要試上一試的。
“速去!”
臨出內殿前,莞娘驀地回首。
“我知侯女還是往日的侯女,你這般氣長公子又急著離宮,可是發生了什麼?”
她侍奉大的貴女,她是清楚的,說出這話時她手都在顫,想起這幾月的許多
細節來,她約莫能猜到了,呼吸一促手腳冰涼。
“婢這就去喚人,侯女的用物待婢後來再收拾。”
不等景姮多言,莞娘便徑直出了長芳殿,和素日一樣走遠,誰也不曾發現她
的驚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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