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帽子上花翎的翎絲,都要理的一條條舒舒坦坦,帽緯也要理的又齊又勻。
脫下來的衣服要摺疊的服服帖帖,穿的時候腰折邊角都要弄的格格正正,哪怕是熟客在廳上久候,他的衣冠未曾齊整絕不肯輕率出來。
只有這玉抱小姐服侍的最為熨貼稱意。
全似庄除掉那姚姨娘之外,還有兩個姨娘,他卻不到姨娘房裡去住,若要敦促,總是叫到他這卧房陪侍,有古人肅肅抱衾與裀之風。
他這房裡的東西,都全靠這玉抱小姐收拾布置,就是進巾、侍盥、煮茗、薰香,近來也都是這小姐伺候的居多,清晨深夜奉侍不遑,比那厲中堂的寡媳孝敬那位公公還要周到些兒。
那幾位姨娘反不大傍身,有時小姐不在跟前,叫姨娘們做做總不如意,全似庄脾氣又大,動加呵斥。
所以,這幾位姨娘不敢怨這位老爺,不免怨這位小姐,背後編派的那些話真叫人不堪入耳。
那也不能去聽他,他們卻也不敢當面指摘。
全似庄在九江府任上的時候,有一天,已 有三更多了,這姚姨娘因想起一件東西跑到老爺房裡去取,卻看見這玉抱小姐坐在床沿上系鞋帶子,老爺卻睡在床上。
這姚娘姨娘可忍不住說了一句“我沒看見過,這麼大的姑娘,還朝老子床上爬的”。
玉抱小姐聽見這話說:“你講什麼?”姚姨娘道:“我講你怎麼在老爺床上下來,連鞋子都沒有穿,做些什麼事體?”小姐紅著臉說道:“你看見些什麼?在這裡混唚。
”一面就望著老子哭了說道:“爹爹聽她這些話,我還能做人么。
”就倒在床上放聲大哭。
全似庄緊了一緊褲帶,跳下床來,就抓了姚姨娘頭髮打了兩個巴掌,罵道:“你這爛婊子浪的不得過了,我不叫你,你就跑了進來。
”這姚姨娘還在那裡咕噥道:“你們做了這些事,還要打我,說我浪,我沒看見老子女兒好這樣沒上沒下的,定要我看見些什麼才算。
”全似庄被她說的也動了氣,把她上身的衣服扯掉,拿了一根雞毛撣帚的藤條柄子,就在姚姨娘的冰雪肌膚上亂抽亂打,打的姚姨娘哭哭啼啼的哀告,以後再不敢亂說亂跑,玉抱小姐還是滿床滾著哭,滾的束釵橫鬢髮亂,衣縐鞋松,口口聲聲說道:“我是一個小姐,這浪婦胡唚我些什麼,叫我拿什麼臉去見人?我還要這命么,要我活除非把這浪貨拉到堂上去,叫差人打她二百個嘴掌那再商量,要像這種樣子,以後還不曉得要造出多少謠言來呢。
今兒有他無我,我就去死。
”說著爬下床,趿著鞋子就跑到書桌上,拿那裁紙刀往喉嚨里就戳,全似庄趕緊跑過奪了下來。
被她們鬧的沒法,只好叫了幾個家人來,一個背拉著姚姨娘的兩隻手,拿膝蓋抵著姚姨娘的光背脊,一個斜把著姚姨娘的香腮,一個拿那皮掌子在姚姨娘的嘴巴上左右開弓,一五一土的打了一百多下,打的這姚姨娘滿口鮮血直流。
全似庄也有些不忍,只是關礙著愛女無可如何。
這位玉抱小姐的氣才略為平了些,這姚姨娘臉上的兩邊都打得紅腫如桃,上身還是脫的精光,只穿了一條褲子。
她雖然是個窯姐兒出身,在窯子里的時候,也沒有吃過這樣苦,丟個這樣臉。
所以,先還哭著求,後來也不求也不哭,盡著打,打完了,問她話也不理,衣裳也不穿,一徑跑回自己房裡,心裡想道:我在慶春的時候,這老爺同我何等恩愛,山盟海誓嚙臂銘膺。
到了家裡太太是不用說,自從他祖爺爺死了后,老爺就不大理他的,就是那位最有寵勢的老姨太太,也被我壓了下去,我也生過一個兒子,不過短命死了。
今兒色衰,他為著這個浪丫頭,用這種狠心,把我如此作踐,也不顧顧自己的臉面,竟叫那些家人貼著我的身軀,掰著我的腮頰打了我這麼一頓嘴巴,這種羞辱,這樣無情,還有什麼生趣?嚶嚶的哭了一陣。
全似庄正在那邊低聲下氣的敷衍那位愛女,哪有功夫再來慰問這失寵的如君。
可憐這姚秋紈就關了房門,掛了條三尺羅巾,做了個馬嵬坡佛堂的妃子。
第二天,丫頭推不開門,在窗子里張了一張,看見姚姨太太在裡頭打鞦韆,嚇的喊起來。
全似庄恐怕女兒見氣,也不敢過於悲悼,不過買一個三寸桐棺裝了那幾根冤骨付諸黃土而已。
後來,全似庄又在丫頭裡挑選了一個補了這姨娘的數。
這幾個姨娘鑒於前車,何敢重蹈覆轍,遇到這小姐在老爺房裡,真箇連窗隙門縫張也不敢去張一張,雖到漏盡雞鳴,不聞宣召,不敢進房,卻也不敢自睡。
見了太太倒還沒甚畏懼,見這位小姐就如見了虎狼蛇蠍一般怕的什麼似的,饒你這樣小心,還不時要受訓斥,稍不如意,就叫這老爺鞭責罰跪。
這位小姐待這些姨娘雖然土分酷虐,承應這位老翁卻是土分隨和,無論叫她做些什麼都沒有不肯。
所以,這位老翁也就極其憐愛,本不忍令其遠嫁。
不過,女子生而願為有家,是人生不易的道理。
而且要藉此攀附高門,不得不學那涕出女吳之舉。
這玉抱小姐也曉得夭桃濃李是女子份所當然,何敢因不忍遠父母兄弟之情背了周公大禮。
只有這幾位姨娘聽見佳期已近,而且運適蘭舟不覺私相慶幸。
在這位老爺有如挖卻心頭肉,在這幾位姨娘真是撥去眼中釘,只盼這花轎出門便可再見天日。
不料紅鸞未照白霓先臨,竟在喜期這天出了上岔兒,玉抱小姐聽了這個信,就撤環退珥誓作未亡。
全似庄夫婦也苦苦勸著定不肯依。
當天到底送他到賈府成了一成服,卻就回去。
玉抱小姐同父母免得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