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正月初八,畫室開門營業。
溫黎忙,葉泠也沒回來,溫徵羽按照生意上的習慣敬了財神,放了鞭炮,給員工們派了紅包,便又是新的一年開始。
畫室開業后,溫時紓女士還特意來參觀過一回,順便買了些畫,說要拿回去裝點下家裡和送人什麼的。
她上班,溫時紓女士也有老友要走動,溫儒先生繼續每天花鳥古玩市場地逛著,各自忙著各自的事情。
過完新年,畫室的生意便冷清了下來。要買畫走禮送人的,年前該買的都買得差不多了。要賣畫的,趁著過年前也都賣了。
一年裡難得的空閑季節,溫徵羽樂得輕閑,上班時除了處理日常事務,就是待在繪畫室里畫《凰墜九霄圖》。她自去年畫室開業后,一直忙於畫室的事,幾乎沒有什麼空閑,這幅圖放在畫室里,已經有三四個月沒有動筆。
她看著畫中的凰鳥,忽然想起葉泠留小紙條說鳳凰的毛是不會被火燒掉的。
鳳凰浴火,涅槃重生,為不死鳥。
凰鳥,墜入崑崙無底深淵,最後化為飛灰煙消雲散,它連涅槃重生的希望和機會都放棄了,這又是怎樣的義無反顧和決絕。
她又想起小精怪跟著凰鳥跳下無底深淵。
她不知道小精怪為什麼要跳下去。
關於那個神話世界,關於那些夢境,她分不清小精怪遇到那些妖靈鬼怪的先後時間,她不知道小精怪在遇到凰鳥之後,是否還遇到過別的精怪,不知道小精怪在無底深淵待了多久,也不知道小精怪後來是否有離開無底深淵。
元宵節過後,溫時紓女士回首都,走的時候順便把溫儒老先生也接去了首都。
老先生不在家,沒有人等著她回家吃晚飯,她一個人也沒什麼飯後散步的興緻,便讓孫苑把晚飯送到畫室。她吃完晚飯,留在畫室繼續畫畫,偶爾畫得晚了,便留在畫室辦公室過夜。
她每天的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了畫《凰墜九霄圖》上。
正月底的時候,她畫完了《凰墜九霄圖》。
她畫完《凰墜九霄圖》的時候已是深夜。畫了這麼久的畫,畫完了,畫成了,心裡反倒有些空落落的,揮之不去的情緒繚繞在心頭,她說不好是為畫還是為凰鳥。她盯著完成的畫作看了許久,才沉沉地嘆了口氣,去清洗畫筆,準備收工。
忽然,她感覺到身後有異樣,一回頭,赫然見到葉泠坐在靠近門口處的一張椅子上,無聲無息的跟個幽靈似的,也不知道來了多久。
溫徵羽被嚇得心臟都漏了幾拍,獃獃地看著葉泠,差點以為活見鬼了。
葉泠的嘴角微挑,問:“徵羽這算不算廢寢忘食?”
溫徵羽突然覺得下幅畫可以先不畫《無底深淵圖》,而是可以先畫葉泠這幅幽靈圖!
第三十二章
葉泠是掐著下班點過來的,原本想著等溫徵羽下班可以約溫徵羽出去吃晚飯。
她到畫室時正巧遇到孫苑送飯過來。
她見到孫苑,便猜到溫徵羽估計在繪畫室作畫。春節過後,正值淡季,畫室經營方面沒有什麼需要加班加點忙碌的。能讓溫徵羽忙到連晚餐都顧不上回家吃的,也就是畫畫了。
她上樓后,便見繪畫室里燈火通明,溫徵羽手執畫筆立於畫案前埋首作畫。素手皓腕,雪肌凝膚,如墨如鍛的長發,精緻清秀的容顏,專註的神情,恬靜淡然的氣質,似把整個人都嵌進了這古香古色的畫室中,織成一幅詩情畫意的古雅畫卷。
孫苑在繪畫室門口連喊好幾聲,溫徵羽才“啊”地回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說道:“孫姨,你先放我辦公室,我畫完這點才去用餐。”
她站在畫室門口,遠遠地看了眼鋪在畫案上的畫,仍是那幅《凰墜九霄圖》,畫作已近尾聲,她不想打擾,便坐在門口的椅子上等。
溫徵羽跟著溫儒老先生常年健身,早晚步行上下班,從面色就能看得出她的身體鍛煉得非常健康。她的肌膚白得晶透帶著淡淡的粉潤,不施粉黛,素顏朝天亦勝過別人精妝細描。大概是因為溫徵羽的骨骼偏於纖細,再加上肌膚白得透明,穿戴上也偏於文雅清淡,使得整個人看起來在素雅中總透出幾分弱柳扶風的錯覺,又透出幾分朦朧煙雨中那於垂柳間潺潺流淌的清溪逐波的氣息。很多時候,溫徵羽淡雅中透著幾分縹緲,明明她這個人就在你的面前,但你不知道她的思緒飄到了哪裡。
從長相上來說,溫徵羽只算得上漂亮,並不是美到張揚奪目勾魂奪魄的大美人。
溫徵羽看起來溫婉細緻是個好脾氣好相處的人,可實際上能入溫徵羽眼的人和事都並不多。
葉泠至今清楚地記得她陪溫徵羽去買畫,溫徵羽陪那位老先生聊畫到深夜,那時的溫徵羽鮮活靈動格外執拗,整個人散發出與平日里截然不同的光采。她認識溫徵羽已有大半年,相處了這麼久,那模樣的溫徵羽,也只見過那一次。
她在孤鴻老人的宅子里見到溫徵羽之前,從來沒有想過崑崙小怪會是這模樣。
崑崙小怪的畫,大氣磅礴恢弘壯觀,色彩濃烈,總是將天地山川都囊括其間。崑崙神山,天下龍脈之祖的蒼莽雄渾,在她的畫作中體現得淋漓盡致。可她卻用極至的色彩勾勒出極至的情緒,或悲涼,或決絕,或至死不悔,有時又是屍山血海白骨成堆,看著她的畫,總會讓人產生一種鮮血滲透紙淌出來的感覺。
如此強烈的情感,出現在如此淡雅素凈的人身上,極不相稱。
直到她買下崑崙小怪的畫作后,在觀畫時,她發現了隱藏在畫作中的小精怪。
畫中的小精怪,與畫畫的溫徵羽,就像是一座連通畫與人的橋樑,因為它,一切才有了解釋。
崑崙小怪,是溫徵羽,也是畫中的小精怪。
她把這一切聯繫起來的那一剎那,莫名的,怦然心動。
與初見站在屋檐下賞雨扭頭朝她看來時的漂亮女子不同。
那時,她第一眼見到溫徵羽,她站在煙雨中,眉眼如畫,恬靜的容顏透著幾分淡淡的輕愁,與飄著細雨的江南老宅極其相稱。待與她接觸時,便覺這姑娘的聲音很好聽,說話時慢條斯理,隱約帶著點吳儂軟語的調子,聽在耳中,餘音繚繚,如春日裡的細雨般沁人心脾,又溫婉動人。
再有,就是這姑娘給她的感覺只一個字——貴!
手腕上的鐲子,耳垂上的玉墜,頸間的項鏈,尾指上的戒指,再撐一把復古式樣的木傘,襯上那身古雅的氣質,使得這姑娘看起來就像一尊移動的活色生香的古董,她差點就沒忍住問一句:“姑娘,你賣不賣?”
她估摸著,她要是問了,她在小湖旁滑倒時,溫徵羽就不是順手拉她一把,而是順手推她一把送她下湖了。
葉泠發現與溫徵羽單獨相處時,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
雖然大多數時期溫徵羽都很安靜,默默的不發一語,但只要溫徵羽待在那,空氣里的氣息便與別處不一樣,透著別樣的寧靜,讓人的心都跟著靜下來,什麼都不做,只是看著她,都是一種享受。
當然,如果這份享受不是在溫徵羽沒吃晚飯餓著肚子的前提下就更好了。
她是真沒想到溫徵羽的“畫完這點”會畫到凌晨一點多。
溫徵羽站在畫案前幾乎沒有挪過步,那細得彷彿輕輕一握都能折斷的手居然沒抖沒顫,把畫筆握得穩穩的。
好在她當了八個小時的空氣后,溫徵羽終於注意到了她。就是反應大了點,一副活見鬼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