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將至,莉莉絲在床上緩緩醒來,枕邊暖意還殘留,可埃溫爾已經不在。拍了拍臉讓自己清醒一些,她來到落地窗邊的留聲機旁,隨意選了一張黑膠碟放入其中。
起步由分解和弦樂鋪展韻律,撲面而來一股自然地壯闊感。隨後引入管樂,調音加強的中高音區的表現,冷冽,肅殺。豎琴和打擊樂緊隨其後,描摹出山海氤氳,撩撥人心弦,攝人心魂,餘音繞梁。
好像獨自走過藍色幽靜森林,走向大海深處,躺在陰沉天空下,回首發現世間竟只剩下自己。被風吹拂的沙粒像是在吶喊,叫囂著每個無盡的黑夜。
她想到了地獄的林地。
「過去的事,不要過度地攪動。為什麼要在此刻想到他?你本來就不喜歡的。他不過是你和塞繆爾之間的調味劑罷了——可有,可無」有個聲音在耳邊回蕩。是熟悉的女聲,那個屬於自己的聲線。
心臟處傳來隱隱疼痛,讓人感到不安。
「莉莉絲你在嗎?」沉浸於此時感受時,傳來屬於林地深藍的聲音。莉莉絲心驚肉跳地打開了門,看到了許久未見得蓮。
「蓮?你回來了」莉莉絲念著他名字,強裝鎮定,露出淡淡笑容。
「嗯」敏感如蓮,臉上驚訝的表情不過一瞬。很快他反手關上了門,張開雙臂擁抱了眼前的女人。
「你和塞繆爾這幾天都去哪裡了?」被幾步帶到床上,莉莉絲躺倒,神情悠然問道。
「我們解決了很多事」
「嗯?比如說呢?」
「比如說塞繆爾力量回歸的問題」蓮對她眨眼,笑著,但介於甘甜與苦澀之間。
「那你會很辛苦嗎?」摸著蒼白臉龐的美麗男人,莉莉絲溫柔地低語。
「辛苦?怎麼不問我他怎麼樣了?」蓮撐著的手臂失去了力量,他翻身和莉莉絲並排躺在了床上。狡黠的上挑眼中卸下了防備。
「我會擔心他,但也擔心你」莉莉絲知道能如此心無旁騖相擁,是他僅有的溫柔,也是他愛的證明。
「還記得林地中會開花的沼澤嗎?」蓮察覺到了莉莉絲不想談論塞繆爾。他低吟淺笑,好像一望無際大海中顫動的樂響。
「記得」
「那就好」
這話是什麼意思?莉莉絲轉頭看向男人的側臉。昨夜瘋狂的慾望散去,是清醒又空虛的自知。思緒因為音樂輾轉飛揚,去到了不受桎梏的世俗中,情愛因緣際會迷茫而又小心翼翼。
只是,她有點害怕。
「哈哈,這個問題很奇怪是嗎?」蓮也朝向了她,望進眼眸中,有什麼東西在他們之間連接了起來。
「那個沼澤你很喜歡,沼澤邊都是泥土,可你就喜歡在哪裡坐著看書。我每次路過那裡都能看見你的背影,十次,百次,千次……莉莉絲,我們擁有的時間實在太久了,久到連高高在上的神都不敢想象的時候,我才有勇氣上前和你搭話」
像是有什麼在腦中過電般,莉莉絲緩緩開口「你是說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原來那個偶遇,是你蓄謀已久…」
「是啊,我以為語言都快要黯然失的時候。日暮燒成鮮紅,痛斥紅色天空的降落,我才敢上前」
莉莉絲並排躺在床上,靜靜地看著他說完然後問了一句「明明是惡魔,你怎麼總想著和我有更多『交往』呢?」
蓮聽聞笑了,笑得很好看。彎彎的眼角里滿載著快要溢出的甜美「那麼作為人類的你,可曾產生過這個想法?」
「首先,我不知道我算不算人類。在得到記憶之前我一定能肯定自己是,但現在,我不確定。甚至我認為……人類與我之間擁有鴻溝。我好像有點明白你口中所說的『劇本』了」莉莉絲苦笑著,不知接下來用什麼姿態面對被她拒絕求婚的修。
蓮攤開那雙緊握拳頭的小手,用五指與她緊扣在一起。
「我知道你在特指某個人。對於你而言,他像是迎著烈日而生的壁壘,雖然堅硬卻比一切美酒都要芬芳。滾燙的馨香淹沒大腦中運作的神經,控制著你如何愛他」
「什麼啊……?我只是明白一個道理。如果我選則了他,那麼,無論是你還是任何一個人,我都不能和你們繼續下去了」
清晨的鳥鳴帶起愉悅的節奏,伴隨著心跳聲回蕩在兩人周身。
蓮眯起狐狸般的眼睛,輕笑一聲「貪心的莉莉絲。沉溺與自己的夢境中,或許只有等你真正醒來的時候,才會釋然。你的問題我沒法回答你解答,不如換個話題。塞繆爾恢復了一部分力量,他不用再以小孩的形態面對你了」
雨悄無聲息落下,兩人傾聽著水珠拍打樹葉的聲音。
「真是太好了。不過,我倒是一直想對你說一聲抱歉」
「和我有什麼要道歉的?我們都認識多久了……」
「嗯,真的很久,很久。久到我認為無論我做了什麼,在下個路口轉角總能看見你對著我嬉皮笑臉。可我知道,那是不對的……我不能給你你想要的」
莉莉絲用一個最舒服的姿勢斜躺著,手指纏繞黑色的長發。
「哈哈,話題還真是沉重。沉重到讓我想要跳回水裡」
「不要逃走,我會難過。好多該有的,不該有的情感,同時交織在我的身體里。我是不是總有一天被撕碎?」
翻身到莉莉絲上方,眼對眼,蓮深色的瞳孔中藍色潮水洶湧「真的不用擔心這點,這是我們作為惡魔的必經之路。人間不過是體驗一下不同的人生罷了,不要當真。就當是一場演出罷」
移開目光,莉莉絲眼中緊皺起眉頭「可我當真了,我不想任何一個人有朝一日日會離開我……哪怕……哪怕自然老去,我也不希望那個人會經歷死亡」
金燦燦的女人說得認真,看著她的黑髮青年眼中布滿氤氳。不知道是孤獨太久后的失而復得,還是得到后再次失去。
忽然他也想像那個永遠高高在上的亞當那樣,往前踏出一步,於是蓮開口。
「如果我不曾為地獄的未來而對你耍手段,你也會這樣對我嗎?」此刻,度日如年。一切話語如鯁在喉,如煙癮之故。
「開玩笑的」蓮想拉著她的手用嬉笑抹去這一句話,卻看見莉莉絲淚流滿面。這並非他所願,他不願意看見白凈小臉上有眼淚流下來。
「我該怎麼辦才好……」聲線像被撕拉過,無法拼湊完整。卻從聽這耳中變為綿柔的溫柔多情,讓人沉淪其中,無法自拔。
甜美嗓音剛剛入口即化的棉花糖和今日清晨的陽光一樣,綿延悠長。留聲機中長號綿延悠長,餘音繞梁,久久無法散去。
窗戶外的青鳥眨著豆豆眼,斜著腦袋疑惑。蓮眺望窗外與它們對視,忽然就說出了一句「困擾的話,那就都要。這並不是什麼大事,你可是地獄血海的主宰者,有多少愛人都是合情合理的」
「你在說什麼?是塞繆爾轉化了我,我必須依附於他!」
「誰和你說的?塞繆爾嗎?」
被如此反問,莉莉絲反而停止了哭泣,愣愣看著蓮問「他沒這麼說過,可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么?」
「就算是你曾經轉化的魅魔,也並非要依附於你。惡魔一旦交換過血液,便是獨立的惡魔。即便能力不如你,但也是獨立個體。除非你是單方面吸血,那麼對方並不能算是完整的惡魔,只能算是你的衍生體」蓮在這方面非常循規蹈矩,有理有據地給莉莉絲科普「惡魔」的知識。
「是這樣么……」莉莉絲垂眸,但很快她驚訝道「等等,你是說我也轉化過魅魔?」
「還沒有想起來嗎?只有你能將惡魔轉化為『魅魔』。沒記錯的話,第一個就是卡米拉。你很寵她,印象中你在此之後似乎就沒有再轉化過其他魅魔了。都是以她為中心,繼續為你轉化魅魔們」
「卡米拉……是我的第一個轉化的魅魔……」莉莉絲細細品味著這句話,不難理解,光是她願意為自己做任何事這一點來說,就可以看出她的身份非同一般。
雷聲伴隨著大雨落下,頃刻間,雨聲和留聲機里的音樂同步了起來,白噪音舒適到讓人昏昏欲睡。門鈴卻在此刻擾亂了寧靜,急促而又催人。
在第三下門鈴過後,莉莉絲起身走向監視器。顯示器的另一頭是卡米拉焦急的神情,她淋著雨渾身濕透對著監視器大喊「莉莉絲,我們可能有麻煩了!」